穆勒被秘密押往游击队的山区根据地,广海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黄松考虑到顾魏的伤势需要时间恢复,决定让他们在渔村多停留几日。
“日本人在这一带搜捕失败,短时间内不会再来。”黄松对魏若来说,“让顾医生好好养伤,海上行程很辛苦。”
于是,魏若来和顾魏在这个名为“月牙湾”的小渔村暂时住了下来。他们被安排住在村尾的一间独立小屋,推开窗就能看到碧蓝的海水和洁白的沙滩。
最初两天,顾魏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反复发作,魏若来日夜守在床边,用冷水为他擦拭降温。老村民提供的草药似乎起了作用,第三天清晨,顾魏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
他醒来时,看见魏若来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晨光透过窗棂,在他疲惫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顾魏轻轻起身,不想还是惊动了浅眠的魏若来。
“你感觉怎么样?”魏若来立即清醒,伸手探向顾魏的额头。
“好多了。”顾魏握住他的手腕,声音依然虚弱但清晰,“谢谢你照顾我。”
这个接触让两人都微微一怔。魏若来轻轻抽回手,起身去端来一碗温热的鱼粥:“吃点东西吧。”
在魏若来的坚持下,顾魏慢慢喝完了整碗粥。多日来他第一次感到胃里有食物,整个人似乎也恢复了些力气。
“我们在这里多久了?”他问。
“三天。”魏若来接过空碗,“黄政委说等你伤势稳定再出发。”
顾魏望向窗外。碧海蓝天,几只海鸥在沙滩上空盘旋,远处传来渔民收网的号子声。这一切与上海的枪林弹雨恍如隔世。
“我想出去走走。”他说。
在魏若来的搀扶下,顾魏慢慢走出小屋。阳光有些刺眼,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沙滩上,几个孩子正在捡贝壳,看到他们时好奇地张望,又害羞地跑开。
他们在岸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坐下。潮水有节奏地拍打着岩石,溅起白色的泡沫。
“这里真美。”顾魏轻声说。
魏若来看着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微微一笑:“是啊,美得不像在战时。”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出奇。顾魏的伤势一天天好转,已经可以自己行走一小段路。魏若来每天跟着村民学习捕鱼技巧,傍晚时分,他会带着收获的海鲜回来,两人一起在小屋前的空地上生火做饭。
一天下午,顾魏坐在树荫下看魏若来修补渔网。那双曾经握枪和手术刀的手,如今灵巧地穿梭在网线间,动作熟练得像个老渔民。
“你学得很快。”顾魏评论道。
魏若来头也不抬:“在德国时,我住在一个渔夫家里。房东老人说,修补渔网能让人心静。”
顾魏沉默片刻:“你很少谈起在德国的事。”
网针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穿梭:“没什么好谈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夕阳西下,海面被染成金红色。他们像往常一样生起篝火,烤着魏若来当天捕到的鱼。油脂滴在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四溢。
“明天黄政委会来商量出发的事。”魏若来翻动着烤鱼,突然说。
顾魏动作微顿:“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嗯。”魏若来递给他一条烤好的鱼,“小心烫。”
两人默默吃着晚餐,各怀心事。这些天的平静像是一个偷来的美梦,而现在,梦即将醒来。
饭后,魏若来拿出一瓶村民送的米酒。酒很烈,但入口甘醇。他们共用一个粗陶碗,轮流喝着。
“到了香港后,”顾魏望着星空,突然开口,“如果...如果我们能活到战争结束,你想做什么?”
魏若来仰头喝了一口酒,把碗递给顾魏:“回柏林看看。那里有家小咖啡馆,他们的苹果派很好吃。”
顾魏有些惊讶:“就这样?”
“就这样。”魏若来微微一笑,“有时候,最简单的愿望反而最难实现。”
酒意让两人的话都比平时多了些。顾魏谈起他在伦敦求学的日子,谈起他曾经梦想开一家小诊所,每天为普通的病人看诊。魏若来则说起他小时候在私塾里偷偷看西洋绘本,被先生打手心,却依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你知道吗,”顾魏的声音因酒意而变得柔软,“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聊天了。”
魏若来转头看他。篝火在顾魏眼中跳跃,平日里那份医生的冷静疏离被一种罕见的温和取代。
“我也是。”魏若来轻声回应。
海潮声阵阵,像是为这一刻伴奏。魏若来感到顾魏的手指轻轻碰触到他的手背,然后停留。这个接触很轻,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第二天清晨,黄松如约而至。他带来一个消息:香港的联络点已经准备好,船只今晚出发。
“航线已经安排妥当,凌晨时分在九龙一处偏僻海岸登陆。”黄松摊开一张简陋的海图,“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
顾魏和魏若来对视一眼,知道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你们的证件。”黄松递过两个信封,“香港身份证明,以及行医执照和教师聘书。到了香港,你们就是普通的医生和中学教师。”
顾魏检查了证件,制作精良,几乎可以乱真。
“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顾魏郑重地说。
黄松摆摆手:“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祝你们一路顺风。”
黄松离开后,两人开始收拾行装。其实他们没什么可带的,只有几件村民送的换洗衣物和一些干粮。
午后,魏若来说要去和教他捕鱼的老陈道别。顾魏独自留在小屋,将这几日用的医疗用品仔细打包。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陌生的村民站在门口。他看上去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穿着和其他渔民无异。
“顾医生?”村民用带口音的普通话问。
顾魏警觉地站起身:“你是?”
村民走进屋,关上门:“我是黄政委安排来接您的。计划有变,请您现在就跟我走。”
顾魏皱眉:“魏先生呢?”
“他会从另一条路线走,这样更安全。”村民催促道,“请快一点,日本人的巡逻船正在附近海域活动。”
顾魏犹豫了。这与原计划不符,而且不告而别...
“请出示黄政委的信物。”顾魏冷静地说。
村民愣了一下,随即赔笑:“情况紧急,黄政委来不及给信物。请您相信我。”
顾魏向后退了一步,手悄悄伸向藏在腰间的匕首。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魏若来的声音:
“顾魏?我回来了。”
村民脸色突变,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向顾魏刺去。顾魏侧身闪避,肩伤却被牵扯,痛得他动作一滞。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顾魏的瞬间,一声枪响,村民应声倒地。魏若来持枪站在门口,脸色冷峻。
“你没事吧?”他快步上前检查顾魏的情况。
顾魏摇头,看着地上的尸体:“他是日本人?”
魏若来蹲下身搜查,从村民内衣里找出一张日文证件:“特高课的间谍。他们还是找到我们了。”
黄松闻讯赶来,看到尸体后脸色凝重:“我们必须立即离开。这个间谍不可能单独行动。”
果然,一小时后,海平面上出现了日本巡逻艇的踪影。村民们迅速按照预案疏散,顾魏和魏若来则跟着黄松来到一处隐蔽的海湾。
那里停着一艘渔船,船头站着一位白发老翁。
“这是陈伯,他会送你们去香港。”黄松介绍,“他是这一带最好的船夫,熟悉每条水道。”
告别时刻到来。黄松与顾魏和魏若来依次握手:“保重。希望胜利那天,我们还能再见。”
渔船缓缓驶出海湾,向着远方的海平线前进。顾魏和魏若来站在船尾,看着月牙湾在视野中渐渐变小,最终消失。
“差点就见不到你了。”顾魏轻声说。
魏若来望着他:“我答应过,会带你安全到达香港。”
夜幕降临,渔船在漆黑的海面上破浪前行。陈伯在船头掌舵,哼着古老的渔歌。星空璀璨,海风微凉。
魏若来从行李中取出那瓶未喝完的米酒,两人再次共饮。这一次,他们没有谈论过去,也没有谈论未来,只是静静地并肩坐着,享受这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看,北斗星。”顾魏突然指向北方天空,“在伦敦时,我常常看着它,想象它也同样照耀着故乡。”
魏若来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在柏林也是。无论身在何处,看到的都是同一片星空。”
他们的手在黑暗中轻轻相触,然后交握。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前方,香港的灯火已经开始在海平线上闪烁,如同散落的星辰。等待他们的将是新的挑战和危险,但此刻,在这艘小小的渔船上,他们拥有这片星空,和彼此紧握的手。
陈伯的渔歌随风飘来,古老而苍凉,像是在诉说着无数离别与重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