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表面平静无波,暗地里却紧锣密鼓。
魏若来办公室的灯总是亮到深夜。他利用自己在新币制改革委员会的身份,以及多年来在金融圈构建的人脉网络,开始谨慎地搭建那条隐秘的通道。几家背景干净、业务往来频繁的进出口贸易公司被筛选出来,复杂的跨境汇款路径通过层层嵌套的离岸公司进行操作,每一笔资金都伪装成正常的商业往来。
他做得极其小心,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全线崩盘。阿文成了他最得力的臂助,负责与沈近真方面单线联系,传递加密后的物资清单和接收信息。
与此同时,顾魏的生活似乎依旧规律。医院、公寓,两点一线。但他查房时,会格外留意药品库存;撰写医疗报告时,会“不经意”地提及某些战地急需药品的临床效果和巨大缺口;与医药代表会面时,也会多问几句关于进口渠道和关税的问题。
他利用自己精湛的医术和无可挑剔的职业声誉,悄然编织着一张医疗资源的网络。一些经由魏若来渠道“进口”的、贴着其他标签的药品和器械,开始以“临床试用”、“慈善捐助”等名义,悄然进入他所在医院的库房,再通过沈近真的人,辗转送往真正需要的地方。
这天下午,顾魏刚结束一台复杂的手术,洗净手,正准备回办公室,护士长匆匆找来。
“顾医生,急诊刚收了个病人,情况很棘手。腹部开放性损伤,失血过多,但……身份有点特殊。”
顾魏心头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怎么回事?”
“送来的人说是码头搬运工,意外被吊钩划伤。但伤口痕迹不太对,而且……陪同的人,不像工友。”护士长压低声音,“他们要求用最好的药,特别是盘尼西林,钱不是问题。”
盘尼西林?顾魏立刻警觉。这种昂贵的西药,普通工人根本用不起,也未必知道。
“人在哪里?”
“三号观察室。我已经按流程做了初步处理,但需要您亲自看一下。”
顾魏快步走向观察室。推开门,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双目紧闭,眉头因痛苦而紧蹙。床边站着两个穿着粗布短褂的汉子,看似焦急,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带着一股与装扮不符的警惕。
顾魏戴上手套,上前检查伤口。腹部的撕裂伤很深,边缘不规则,确实不像普通的搬运意外,倒像是……爆炸或弹片造成的撕裂?他不动声色地按压腹部,进行触诊。
“医生,怎么样?能用盘尼西林吗?”其中一个汉子急切地问,口音带着些许北方腔调。
“伤势很重,需要立刻手术清创缝合。至于用药,要根据具体情况和医院规定来。”顾魏语气专业而冷淡,“先去办手续,缴费。”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跟着护士去办手续,另一个则留在原地,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魏和病床。
顾魏心中已有几分猜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沈近真那边的人,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他迅速开出术前检查单和手术通知单,同时,在药品申请单上,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在盘尼西林那一栏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这有风险,可能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但他不能见死不救。
手术持续了三个多小时。顾魏亲自操刀,清理创口,缝合受损的肠道,动作精准而迅速。过程中,他确认了之前的猜测,伤口内部有细微的金属残留,绝非普通事故。
当他疲惫地走出手术室时,等在外面的除了那两个汉子,还多了一个人——魏若来。
魏若来显然是接到消息赶来的,穿着正式的西装,像是从某个重要会议中途离席。他看到顾魏,快步上前,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扫过,确认他无恙后,才低声问:“情况怎么样?”
“手术顺利,但失血过多,需要观察。”顾魏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手术后的疲惫,“用了盘尼西林。”
魏若来眼神微凝,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转向那两个汉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人是顾医生救回来的,后续治疗,医院会负责。你们留在这里,反而引人注目。”
那两人似乎认识魏若来,对视一眼,恭敬地点头:“是,魏先生。那我们……”
“先离开,保持联络。”魏若来简短吩咐。
打发走那两人,魏若来和顾魏并肩走向医生办公室。走廊空旷,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是沈小姐的人?”顾魏低声问。
“嗯。”魏若来面色凝重,“运送一批无线电元件,在码头遇到了稽查。”
“你那边……”
“暂时安全。资金通道运行正常,第一批物资已经发出。”魏若来停下脚步,看向顾魏,眼底是深沉的担忧,“但你这边……盘尼西林的使用记录,可能会被查到。”
顾魏平静地回视他:“我是主治医生,根据病情需要使用必要药物,符合规定。况且,”他顿了顿,“医院里,也不止我一个人在用这种药。”
魏若来明白他的意思,医院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只要没有确凿证据指向他们与“那边”的联系,暂时是安全的。但他心中的不安并未减轻。顾魏被他拖入这潭浑水,每一次这样的“意外”,都像是在走钢丝。
“以后这类伤员,尽量避开我们医院。”魏若来沉声道。
顾魏却摇了摇头:“救死扶伤,不分对象。在哪里都一样。”他看着魏若来紧蹙的眉头,放缓了声音,“别担心,我有分寸。”
他知道魏若来在担心什么。但他既然选择了并肩,就不会退缩。他的手术刀,可以剖开人体的病灶,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成为割开迷雾的利器。
当晚,魏若来书房的灯又亮到很晚。他需要重新评估风险,调整后续的资金和物资调度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顾魏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热了一杯牛奶放在他书桌上,然后拿起医学书籍,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安静地陪伴。
夜色深沉,公寓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两种不同的专注,为了同一个不能言说的目标,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交织,构成乱世中一幅奇特而温暖的画面。
风险与压力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