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像浸了铅般沉重，众人皆被电视屏幕上的画面震得心神不宁，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凝滞。
唯有坐在角落那张泛着温润包浆的老藤椅上的傅家老爷子傅正擎，神色依旧如古井般淡然。
他身着一身浆洗得棱角分明的青色对襟唐装，领口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枯瘦的指尖轻轻搭在身旁矮几上的紫砂茶壶壶柄上——那壶是他珍藏了数十年的老物件，壶身布满细密的冰裂纹，透着岁月的厚重。
可就在电视镜头扫过扶灵队伍首位，傅凌川的身影清晰浮现的刹那，老爷子浑浊的眼底却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像暗夜里骤然划破天际的星火，亮得惊人，却又在转瞬之间隐去。
他握着紫砂壶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几分青白，手背凸起的青筋也隐约可见，可不过两秒，便又缓缓松开力道，指腹重新摩挲着壶身的纹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接着，他提起茶壶，手腕稳得没有一丝晃动，将琥珀色的茶汤缓缓斟入身前小巧的白瓷品茗杯，浅啜一口，喉结缓缓滚动，仿佛电视上那足以惊掉旁人下巴的震撼一幕，不过是寻常风景，与他毫无关系。
“爸，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傅明远终究是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的，他本就心思缜密，此刻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老爷子那一瞬间的异常——那绝非寻常老人看到孙辈意外出镜时的惊讶，反倒像是早有预料的了然。
他立刻从沙发上直起身，身体微微前倾，转头看向藤椅方向，语气里满是急切的追问，目光紧紧锁在老爷子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试图从每一道皱纹里挖出藏着的答案。
傅正擎缓缓放下手中的品茗杯，杯底与杯碟轻轻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像一根细针戳破了紧绷的氛围。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电视屏幕上，落在那个身姿挺拔如松的孙辈身上——
傅凌川穿着笔挺的黑西装，肩线平直，脊背绷得笔直，一举一动都透着股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沉稳。
良久，老爷子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凌川那孩子，自有他的分寸。”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非但没有像众人期盼的那样解开疑惑，反而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让原本就紧绷的气氛愈发诡异。
坐在沙发另一侧的傅家二婶悄悄拉了拉身旁丈夫的衣袖，眼神里满是惊疑；斜对面的堂哥傅凌峰则低头摸了摸鼻尖，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的木纹，眼底藏着探究；几个小辈更是不敢大声说话，只敢用眼神相互传递着震惊——
没人敢追问，却也没人能真正平静，客厅里的沉默比刚才更甚，连空调出风口的风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林婉怡早已没了往日的优雅端庄，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脚上那双绣着细碎珍珠的昂贵真丝拖鞋，踩在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上，发出“沙沙”的沉闷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搅得人心烦意乱。“这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她猛地停下脚步，双手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语气里满是抓狂的混乱，“凌川从小到大连物理公式都记不住，理科成绩从来都是中等，怎么会和功勋院士扯上关系？他在家里吃饭、聊天，从来没提过半个字关于院士的事！而且那个位置...那可是扶灵的首位啊！连陈部长家的公子都只能乖乖站在他后面，这要是传出去，圈子里的人该怎么议论我们傅家？说我们攀附权贵？还是说凌川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可能性，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猛地转头看向傅明远，语气里带着几分慌乱的猜测，声音都微微发颤：“你说，凌川是不是在外头惹上什么麻烦了？会不会是被人设计了，才被迫出现在这种场合？又或者...他背着我们，偷偷搭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关系，想借这个机会往上爬，可这也太冒险了！”
傅明远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快速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那是他陷入沉思时的习惯动作。
他的商业头脑在这一刻飞速运转，过往与傅凌川相关的种种细节——
儿子偶尔晚归时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书房里锁着的从不允许旁人触碰的抽屉、生意场上那些从未透露过来源的“贵人”相助，甚至傅凌川偶尔提及的“研究项目”，都被他像过电影般一一翻出来分析、串联。
可无论如何推算，都找不到一条能将“傅凌川”与“功勋院士国葬扶灵首位”联系起来的线索，眼前这一幕，就像一道没有解题思路的难题，堵得他心口发闷，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快，根本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电视里，低沉肃穆的哀乐依旧在客厅里缓缓回荡，国葬直播还在继续。
镜头牢牢聚焦在缓缓移动的扶灵队伍上，傅凌川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领口系着工整的黑领带，领结打得丝毫不差。
他双手沉稳地扶着灵柩一侧，掌心贴在深色的木头上，指节微微用力，步伐稳健而缓慢，每一步都踩得格外郑重，与身旁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保持着完美的节奏。
他的表情庄重而肃穆，眉峰微微蹙着，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局促或不安，反而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仿佛他天生就应该站在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与周围的政要、学者融为一体，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这画面落在客厅里的傅家人眼中，却只让他们愈发心乱如麻。
林婉怡看着电视里从容不迫的儿子，又想起平日里那个偶尔还会和她拌嘴的傅凌川，只觉得陌生又困惑；傅明远则盯着屏幕，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眉头锁得更紧；旁系的亲戚们更是交头接耳，眼神里的惊疑藏都藏不住，整个客厅里，唯有老爷子傅正擎，还在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