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死，就只有这两个字。
伊戈尔身后空无一人，前面也空无一人。
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好像面对这个时候，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慌乱，即使他现在没有弹药，也没有手枪。就算呼叫直升机过来轰炸弹，最少也需要半个小时。但他光是站在那里，就是最大的危险来源。
根本没有勇气去接近。
强得就是一个怪物。
德国军官站在亚历克斯的旁边，他依旧没有抬头，伊戈尔也就没有注意他。因为他谁也不想看，谁也不想理。
亚历克斯果真勾搭上了一个高层，而且还是和沃尔夫同国的人。
他拍了拍德国军官的肩膀，指着站在不远处的伊戈尔说道，“军官大人，帮小弟一个忙，朝他开枪，打哪里都行，全凭你自己。”
那个德国军官配合地举起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伊戈尔的胸膛。
伊戈尔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这种场面他经历太多了，多到快要免疫了，甚至还觉得有些无聊，更多的是烦躁。
他想好了，要是对方开枪，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躲开这枚子弹。于是，他又开始了嘲讽。
“身为一个异国军官，却为一个杂种办事？我说你是真蠢还是烂好心”
那名德国军官没有回话。
反倒是亚历克斯急了眼，“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能出言不逊？”
“有本事就开枪，没本事就夹着尾巴滚回去。”他的语气依旧犀利，似乎对谁都是这样。
那名德国军官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反倒有些奇怪了。伊戈尔昨天和他交手的时候，记得他话可多了，发现他也最讨厌别人羞辱他。一羞辱他就会迫不及待地进行反驳与回怼。现在的他，却能默不作声地将这些难听的话都听进去了？
伊戈尔也懒得再想这些。
亚历克斯气得嘴角都在抽搐，只是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他偏头看向身边的德国军官，说道，“军官大人，你听到了吗？他在挑衅。”
“…….”
“帮我开枪吧，我要他不得好死！”
德国军官的枪口微微上移，对准了伊戈尔的脸，似乎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
亚历克斯见状，独眼里发出略显兴奋的光，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就是想让沃尔康斯基家族的其中一名家庭成员因为他而受伤，甚至是死亡，他都觉得这是报复、是对他的奖励与这些年的苦尽甘来。
他现在难以掩盖心中的兴奋，“对，就是这样开枪，快……”
这个“快”字还没说完，却发生了意外。
那德国军官的手臂猛地一转向，枪口瞬间偏离伊戈尔，握枪的手化作手刀，狠狠劈在了亚历克斯的后脖子上！
这个动作…..似曾相识。
亚历克斯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多哼一声，就这样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伊戈尔都愣了一下。他微微皱起眉头，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行为怪异的德国军官上。
只见那人解决完亚历克斯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背对着他，缓缓抬起头，同时，他还将黑色军帽给拿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伊戈尔。
当那半张脸完全暴露在伊戈尔视线中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倒流了，连呼吸都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完全愣住了！
帽檐下，是那张他熟悉到刻进骨髓里的脸。虽然刻意用深色粉底修饰了过于冷白的肤色，但伊戈尔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人是谁。
那双独特的眼睛出来之后，伊戈尔完全不淡定了。
是沃尔夫。
是沃尔夫！
是那个原本待在圣彼得堡别墅里的沃尔夫！他怎么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这是伊戈尔现在最大的疑惑与困惑。
他乔装打扮，将原本的德国军官打晕过后，套上了他的衣服，冒充了他的身份前往这个地方。目的就是来找伊戈尔。
伊戈尔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也觉得肯定是自己看错了。可他睁大眼睛看去之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没有看错，他没有看错……
这就是沃尔夫！
沃尔夫看着他呆滞的脸，随手将黑色军帽扔在地上，几步走到他面前。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伊戈尔，目光在他流血的手臂和血污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见到我，你很意外吗？”
伊戈尔愣愣看着为自己擦拭脸上血污的男人。
沃尔夫见他这样，不禁一笑，“愣着干什么？”
“我来接你回去。”
我来接你回去。
你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你身后有我，前面也有我。
都是我。
也只有我。
伊戈尔从来没有想过沃尔夫会跟着他一起来这个地方。明明那么危险，他却还是铤而走险地跟了过来，甚至还乔装成了亚历克斯的同伴，目的也只有一个，找到伊戈尔，并且把他安全带回去。
不是不相信伊戈尔的实力，而是他觉得再让伊戈尔这么独自一人去解决这些麻烦的话，对他来说，真的太亏了。德米特里也只是单纯把他当作解决家族麻烦的工具而已，越是这样，沃尔夫就越是对伊戈尔感到不值。
所以他选择跟了过来，选择陪在伊戈尔身边。欠他的东西他还没还清，他也不可能会让伊戈尔有事。
就这一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伊戈尔心里那扇紧闭着的大门。所有堆积的疲惫、厌倦、暴戾，在这一刻，如同雪崩般轰然倒塌。
他伸出手，一把将沃尔夫狠狠拽进自己的怀里。紧紧的、用尽全力地按住，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这个怀抱，是这世上最让人感到安心的东西。
沃尔夫是他的情绪稳定器，只要他在，刚才还想把人怎么杀死的想法也统统化为灰烬。他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厌倦了杀戮，厌倦了自己的天赋。他只想回去，回到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
他渴望从小到的未曾真正得到过的情绪。那颗铅灰色的、平平淡淡跳动的心脏，此时如同春色满园一般，再也停不下来了。
“你……”伊戈尔将头埋进沃尔夫的颈窝，“你怎么……”
“我怎么了？”沃尔夫被他勒得有些喘不上气，但没有推开他，只是抬手，不太熟练地轻轻拍打他还在颤抖的后背。
“感动得要哭了？喂，你要是真哭了的话，我可就要嘲笑你一辈子了。”
笑你一辈子，跟陪你一辈子有什么区别？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沃尔夫竟然真的为了他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真的舍得为了他而冒险，他根本没有想过让沃尔夫来的，只是让他完好无损地待在别墅里等他。
“.....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要是沃尔夫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一点意外......
“你先松开我我才能告诉你啊。”
伊戈尔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定位器。你之前给我的通讯器有隐藏功能，我把它提取了出来，很快就知道你所在的位置了。”沃尔夫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德国军装，“打晕了个落单的军官，借来用用。还挺凑巧，和我一样是德国人。”
他没说中间的风险，好像也从来不会说。只是轻描淡写地简单阐述，对于他所遇到的危险只字不提。
伊戈尔的心里又暖又胀，还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他说过不会让沃尔夫有事，也舍不得让他有事。要是这次经历出了什么意外....他不想继续想下去了。
沃尔夫抬头看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亚历克斯，“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人？”
闻言，伊戈尔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触及到地上躺着的人时，他的眼神里刚刚因为沃尔夫而升起的些许温暖瞬间褪去，只剩下不加掩饰的嘲讽与厌恶，“死了就太便宜他了。”
那就让他活着，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处心积虑想要破坏的东西依然坚不可摧，而他，永远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黑暗里看着，求而不得，死而不能。
这对于心高气傲、执念深重的亚历克斯来说，或许比死亡还残忍，还让他感到恐惧。
交代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亚历克斯身上的东西也都被伊戈尔全部销毁。他不会再是沃尔康斯基家族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他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地痞子。德米特里想要的就是这个，而不是单纯让他死亡。
对于他手里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全部都被伊戈尔摧毁，所以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沃尔夫身上，抓着他手腕的手紧了紧，“走吧，这里的事情会有人来收尾。”他现在只想立刻带着沃尔夫离开这个地方，一刻也不想多留。
握在手心里的这只手，是他最大的慰藉。也只有这只手，将他从这片地方彻底拉了出来。他无比渴望能够一直拥有。
沃尔夫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只是点了点头。看向昏迷的亚历克斯，眼神平静无波。对于伊戈尔家族内部的恩怨，他无意过多插手，他此行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是眼前这个人，只是眼前这个人。
伊戈尔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兴奋、高兴、困惑与安心全部一起涌上心头。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等他，从来没有。
现在，他有了。也有了愿意来找他的这个人。
伊戈尔紧绷的神经也算是彻底松弛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各种情绪，拉着沃尔夫头也不回地朝着撤离点走去。
身后的废墟、硝烟、以及地上躺着的这个人，都与他无关了。
他只想和沃尔夫一起回去。
沃尔夫也任由他拉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松开。他能感受到那只大手传来的、细微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依赖。。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喜欢上了伊戈尔。
不是出于偿还人情，不是迫于形势，也不是单纯的肉体吸引。不管是生理上的喜欢还是真正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喜欢。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有这种感觉，从来没有。也只有他，能让自己感到安心。伊戈尔是第一个，他强烈地预感，也会是唯一一个。好像他赢了，自己就跟着赢了。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也是灵魂默认的结局、
有些东西，在这一刻，悄然落地生根，再也无法剥离。
* * * * * * * * * * *
回到安全的地方，伊戈尔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沃尔夫身边半步。一直腻着他，沃尔夫也不烦，就这么让他腻着。沃尔夫发现，伊戈尔自从回来之后，都没怎么说话。不像平常那样，要么带着点欠揍的语调逗他，要么说些不着边际的浑话。他异常安静。坐着的时候，就靠在他身边发呆，连伤口都还没来得及处理，还是沃尔夫让他去他才去的。见他这样，沃尔夫都忍不住问道，“你还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啊？”
伊戈尔一怔，像是才刚刚恢复意识。他抬起头，望向沃尔夫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异色瞳孔里带着点罕见的调侃，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此刻有些“狼狈”的样子。金发凌乱，脸上还有没完全擦干净的血污，眼神大概也谈不上多清明。
若是平时，伊戈尔肯定要回怼过去，说不定还会趁机耍赖讨点补偿。
但此刻，他却不想穿回去了。
他没有否认，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沃尔夫的额头上，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泄露出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波澜。只有面前这个人，才能让他卸下全身戒备，并且安安心心地靠在他身边休息。
“没有。”过去良久，他才慢慢吐出这两个字，但毫无说服力。
他只是有些害怕。要是沃尔夫出了什么意外，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这次的任务不比以前，随时随地都会有丢失性命的危险。沃尔夫还是这么义无反顾地过来了，他是真正过来了。
沃尔夫沉默了一下，没有追问怕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他抬起手，不是拥抱，而是有些生硬地揉了揉伊戈尔后脑勺有些扎手的金发。
“嗯。”沃尔夫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这里。”
不是那种肉麻的“没事了”、“别怕”，而是“我在这里”。这是一种承诺，一种宣告。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在这里。
我都在这里。
真心付出真心，伊戈尔对他怎么样，他自然也会对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