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赏过后的两日,姜玉薇在怡春轩中把玩着皇上赏赐的珍品,浑然不觉外间的风言风语。
直到第三日清晨,秋云小心翼翼地提醒:“才人,今日天气晴好,不如去御花园走走?整日闷在屋里也不好。”
姜玉薇想着整日对着那架珊瑚屏风也确实无趣,便欣然应允。
御花园内百花争艳,姜玉薇穿着一身浅黄色宫装,发间簪着皇上赏的珍珠步摇,步履轻快地走在青石小径上。
她年纪小,性子活泼,见了漂亮的蝴蝶忍不住追着看,不知不觉走到了芙蓉池畔。
“哟,这不是新得盛宠的姜才人吗?”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玉薇回头,见是何昭容与王美人、赵美人一行人,忙行礼问安。
何昭容却不叫起,绕着她走了一圈,目光在她发间的珍珠步摇上停留片刻,冷笑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得了些赏赐,连气质都不同了。”
王美人在旁帮腔:“可不是嘛,听说陛下连南海进贡的红珊瑚屏风都赏了姜才人,真是天大的恩宠。”
赵美人掩口轻笑:“只是这恩宠能维持几日就难说了。后宫最不缺的就是新人,今日是你,明日还不知是谁呢。”
姜玉薇再天真也听出了话中的讽刺,脸色微微发白,却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低声道:“各位姐姐说笑了...”
“说笑?”
何昭容挑眉,“我们哪敢说笑姜才人?如今谁不知道姜才人圣眷正浓,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没有...”姜玉薇急得眼眶发红。
“没有?那日坤宁宫中,姜才人不是跟着太子妃很是威风吗?”
何昭容步步紧逼,“果然是姓姜的,一个两个都这般目中无人。”
姜玉薇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觉得委屈万分。
她何曾目中无人?那日不过是随堂姐去请安,怎就变成这般罪过?
正当她手足无措之际,一个温和却威严的声音传来:“何昭容好大的威风,在这御花园里训诫起新晋宫嫔来了?”
众人回头,见沈贵妃带着四个宫女缓缓走来,忙齐齐行礼。
沈贵妃目光淡淡扫过何昭容等人:“御花园是赏景怡情之地,不是你们逞威风的地方。都退下吧。”
何昭容等人虽心有不甘,却不敢违逆沈贵妃,只得悻悻离去。
姜玉薇感激地看着沈贵妃:“多谢贵妃娘娘解围。”
沈贵妃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泛红的眼圈上停留片刻,轻叹一声:“御花园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本宫回关雎宫坐坐吧。”
姜玉薇受宠若惊,连忙应下。
关雎宫与别的宫室不同,院内种满了翠竹,清幽雅致。殿内陈设古朴典雅,多宝架上摆着的不是金银玉器,而是各式文房四宝与古籍,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
沈贵妃屏退左右,只留一个大宫女在旁伺候,示意姜玉薇在窗边的榻上坐下。
“吓着了吧?”
沈贵妃语气温和,亲自为她斟了杯茶,“何昭容就是那个性子,你不必放在心上。”
姜玉薇捧着茶盏,小声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她们都针对我...”
沈贵妃轻笑:“因为你得了陛下青眼,更因为你是姜家的女儿。”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翠竹,“说起来,本宫与你们姜家,倒也有些渊源。”
姜玉薇好奇地抬头。
“本宫未出阁时,与保宁的母亲荣恩长公主是手帕交。”
沈贵妃目光悠远,仿佛陷入回忆,“那时她嫁人了但也时常入宫出宫,我们常在一起吟诗作画,情同姐妹。
姜玉薇惊讶地睁大眼睛:“娘娘认识大伯母?”
“何止认识。”
沈贵妃微微一笑,“保宁出生前,长公主还开玩笑说让我做她干娘。后来长公主早逝,太子妃被接进宫来,她还常常来关雎宫叨扰本宫呢!
姜玉薇这才明白,为何那日在坤宁宫,沈贵妃会出言相助。
“保宁那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性子却像她母亲,倔强好强。”
沈贵妃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她入东宫前,还常来我这儿哭诉…
“堂姐从未提起过...”姜玉薇喃喃道。
沈贵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保宁如今是太子妃,有些事自然不便多说。况且...”
她轻轻转着手中的茶杯,“后宫之中,关系越简单越好。”
姜玉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贵妃又道:“你与保宁不同,她自小就见惯了这些明争暗斗,而你...”
她顿了顿,“太过单纯,容易被人当作靶子。”
姜玉薇低下头,想起这两日的遭遇,不禁黯然。
“本宫今日帮你,一是看在保宁的面上,二也是不忍见你被人欺负。”沈贵妃语气转为严肃,“但你需记住,后宫之中,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今日我帮你,来日或许也会要你回报。”
姜玉薇怔怔地看着沈贵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沈贵妃却笑了:“不必紧张,本宫不会逼你做任何事。只是提醒你,在这深宫里,多长个心眼总是好的。”
两人正说话之际,紫苏拿着本子记来递给沈清漪:“娘娘,七月二十的兰秋宴流程单子您请过目。
“好。
紫苏接过内侍托盘上的茶盏递给姜玉薇,上下扫视着她说:“才人这身衣裳真好看。
姜玉薇欢喜地转了个圈,看着沈贵妃说:“是尚服局新进的料子,嫔妾觉得正合时令。”
沈贵妃放下手中的单子,示意她坐下:“兰秋宴上六宫齐聚,连久不出宫门的几位太妃都会到场。十天后你初次参加这样的大宴,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强出风头。”
她说着,将一份宴席座位图推至姜玉薇面前:“你的座位安排在贤妃下首,离御座不远不近,正合你的位份。”
姜玉薇瞥了一眼图纸,咬了咬唇:“贵妃娘娘,妾听说...听说嘉婕妤的座位比妾更靠前?”
沈贵妃端起茶盏,语气平静:“嘉婕妤身份比你低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可人家入宫也快两年了,也是个公主,如今鞑靼又那么讨好皇上,规矩如此。
“可是...”姜玉薇还要再说,却被殿外一阵脚步声打断。
“陛下驾到——”
姜玉薇惊喜地站起身,沈贵妃也从容起身,眼中却掠过一丝了然。
皇帝穿着一身天青色常服,额间带着细汗,大步走进来。
他目光先落在沈贵妃身上,语气熟稔:“朕刚从勤政殿过来,想着清漪这里定有解暑的凉茶。”
沈贵妃含笑见礼:“陛下圣明。臣妾刚泡了金银花茶,正与姜才人分说兰秋宴的规矩。”
皇帝这才看向姜玉薇,目光在她那身鹅黄宫装上停留片刻,笑道:“这颜色鲜亮,衬得人越发娇俏。”
姜玉薇欢喜地就要上前说话,却见皇帝很自然地走到沈贵妃方才坐的主位坐下,拿起她放下的宴席单子。
“兰秋宴的筹备可还顺利?”皇帝问沈贵妃,语气随意如话家常。
沈贵妃亲自斟了茶递过去:“一切都按旧例安排。只是今年瀛洲使者也在京中,座位需得格外留心。”
皇帝点点头,很自然地接过沈贵妃用惯的那个青玉茶盏:“这些事交给你,朕最是放心。”
他抿了口茶,赞道,“还是你宫中的茶好。”
姜玉薇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客人。
她精心准备的打扮,皇上只看了一眼;她满腹的话,却插不进半句。
“姜才人也坐吧。”
这时,沈贵妃适时开口:“陛下可要尝尝新进的冰镇葡萄?臣妾让人用冰镇着,正可口。”
皇帝欣然应允,又对姜玉薇道:“你也尝尝,关雎宫中的冰食最是讲究。”
宫人端上冰镇葡萄和几样精致茶点。皇帝很自然地将一碟茯苓糕推到沈贵妃面前:“朕记得你爱吃这个。”
沈贵妃含笑谢恩,举止从容。姜玉薇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口中的葡萄甜得发苦。
“陛下,”她忍不住开口,“妾今日的衣裳是尚服局新制的,用了江南新贡的软烟罗...”
“姜才人。”沈贵妃温和地打断她,“陛下连日操劳国事,今日难得清闲,还是莫要用这些琐事烦扰陛下了。”
皇帝拍拍沈贵妃的手:“还是清漪知朕。”
他转向姜玉薇,语气敷衍,“软烟罗确是上好的料子。”
姜玉薇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又坐了一炷香工夫,皇帝起身要去更衣。他刚离开,沈贵妃便对姜玉薇低声道:“本宫方才提醒过你,莫要强出风头。”
姜玉薇倔强地别开脸:“陛下明明夸我衣裳好看...”
“陛下是客套。”沈贵妃一针见血,“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鲜亮的颜色。”
姜玉薇脸色一白,正要反驳,皇帝已回到殿中。
“方才内务府来报,说淮南进贡了一批上好的珍珠,朕已命人送些到关雎宫来。”
皇帝对沈贵妃道,“你素来喜欢珍珠,正好用来制些新首饰。”
沈贵妃谢恩,又道:“姜才人年纪小,也该添些首饰。”
皇帝这才像是想起姜玉薇还在,随口道:“那就分些给怡春轩。”
这明显的差别对待,让姜玉薇再也坐不住,起身告退。
皇帝也不挽留,只淡淡道:“过几日的晚宴莫要迟到。”
走出关雎宫,灼热的阳光照在脸上,姜玉薇却觉得心冷。
她回头望了一眼殿内,隐约看见皇帝正俯身与沈贵妃低语,姿态亲密。
“才人...”秋云担忧地看着她。
姜玉薇挺直脊背,倔强地说:“回宫,我要让尚服局赶制那件正红的舞衣,我要在兰秋宴上起舞。”
秋云欲言又止:“才人,红色是否太过惹眼?沈贵妃方才才嘱咐...”
“我偏要穿红色!”姜玉薇打断她,“陛下既然夸我娇俏,我就要做宴上最娇俏的那个!”
这一刻的她尚且不知,这场兰秋宴将成为她深宫路上第一个转折点。而沈贵妃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摇头:
“年轻真好...”她低语,“只是这深宫的教训,总要亲身经历过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