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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娘子那句“周周换盐”带着市井的干脆,如同冰冷的契约,砸在破窑弥漫的血腥气和竹子生涩气里。李青禾瘫在滚烫的碎瓷地上,看着膝前那个深褐色、歪斜却异常结实的怪物竹筐,听着“换盐”二字,枯槁的胸腔里那颗死寂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了一下,极其微弱地、痉挛般地搏动了一瞬。

盐……盐!

那雪白的、带着咸涩滋味的晶体,早已成了记忆里模糊的、带着刺痛感的奢望。嘴里残留的,只有沤麻的恶臭、稗粉的焦苦、石屑的粗粝,还有那“毒食”带来的、刮擦喉咙的灼痛。没有盐,力气如同漏沙般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流失,连饥饿都变得苍白而空洞。

十只筐……周周换盐……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冰冷的希望,压过了双手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她挣扎着,用那只溃烂稍轻的手撑地,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向那堆染血的篾片。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与竹子、篾片、自身血肉和那点微茫盐味希望的殊死搏斗。

破窑前成了血腥的作坊。李青禾如同被钉在刑架上的囚徒,日夜跪坐在滚烫的碎瓷地上,重复着伐竹、劈裂、刮削、编织的地狱轮回。

每一次撞击竹根,每一次用碎瓷片楔入裂缝,每一次用蛮力撕开坚韧的竹竿,都耗尽她残存的气力,震裂她早已不堪重负的虎口和肩背,脓血混着汗水滴落在青黄的竹竿上,迅速被干渴的竹纤维吸吮,留下深褐色的印记。

刮篾更是如同凌迟。锋利的碎瓷片在她溃烂流脓的手中反复刮擦着坚韧的竹片!竹屑如同细小的雪片般纷飞,混合着她掌心伤口被撕裂带出的新鲜血肉和脓液!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右手早已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机械的、麻木的刮削动作。左手也被竹片的毛刺和碎瓷的锋利边缘割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编筐时,与桀骜篾片的搏斗更是惨烈。她必须用溃烂的手指死死捏住篾片两端,不顾毛刺深深扎入糜烂的皮肉!用牙齿死死咬住篾片一端,用头颈的力量向后狠狠拉扯!口腔内壁被坚韧的篾片边缘勒破,渗出血丝,混着竹子的生涩味和脓血的腥气!勒紧!打死结!篾片深深嵌入溃烂的掌心,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皮肉被撕裂的剧痛和神经被灼烧的尖叫!鲜血不断从手上和嘴角滴落,将青黄的篾片染成深褐近黑,也将正在成型的筐体浸透!

窑洞前弥漫的浓烈血腥气和竹子生涩气,引来了盘旋的苍蝇。地上散落着厚薄不均、带着毛刺和深褐色血渍的篾片,如同她剥落的皮肉。她像一个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的怪物,在剧痛和麻木的交替中,在汗水、泪水、脓血和竹屑的包裹里,疯狂地编织着通往那点咸涩希望的阶梯。

一只。又一只。深褐色、歪斜却异常结实的竹筐,如同她身体延伸出的、带着血腥的畸形器官,一只只堆积在破窑的角落。

当第十只竹筐带着浓烈的血腥气被丢在角落时,李青禾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骨髓,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连呼吸都变得微弱。缠裹双手的破布早已看不出颜色,紧紧黏在糜烂的皮肉上,不断渗出污浊的液体。身体各处累积的伤痛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啃噬着她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

周娘子来了。她挎着空竹篮,如同一个精准的收货人。目光扫过角落那十只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深褐色竹筐,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走上前,动作麻利地检查着每一只筐。手指捏着“经纬”交织最密、血渍最深的地方,感受着篾片勒紧的力度和缝隙的致密程度。偶尔用指甲挑剔地刮掉一根突出的毛刺。

检查完毕。她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验收的只是十捆柴禾。她解开腰间那个洗得发白的旧钱袋。钱袋很瘪,倒出的铜钱更少,只有三枚。

三枚铜钱。边缘磨损得厉害,带着经年累月无数人触摸留下的污垢和一层黯淡的、油腻的包浆。方孔圆身,在破窑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冰冷而沉甸的黄铜光泽。

周娘子枯瘦却还算干净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拈起那三枚油腻的铜钱,看也没看李青禾,只是朝着她瘫倒的方向,随手一丢。

“叮当……叮当……”

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破窑里骤然响起!

三枚油腻的铜钱,如同三颗冰冷的、带着污垢的陨石,砸落在李青禾面前滚烫的、沾满血污和竹屑的碎瓷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动着,最终停在她溃烂流脓的手边。

李青禾布满血丝、被剧痛和疲惫模糊的眼睛,如同被这金属的冷光瞬间刺醒!她猛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那三枚近在咫尺的铜钱!

钱!铜钱!真正的钱!

不是盐!是钱!是能换来盐、换来粮、换来活下去可能的……钱!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劫后余生般狂喜的洪流,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筑起的麻木堤防!她枯槁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像一支离弦的箭,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丝蛮力,猛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只溃烂稍轻的手,如同鹰爪般闪电般探出!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那三枚冰冷的、油腻的铜钱!

铜钱冰冷坚硬、带着污垢油腻的触感,如同电流般顺着指尖瞬间传遍全身!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战栗!

“我的……我的钱!” 无声的嘶吼在她干裂的胸腔里翻腾、冲撞!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被长久剥夺后重新获得的、近乎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跑!离开这里!去换!换盐!换粮!

她再也顾不上周娘子,顾不上地上的篾片,顾不上浑身的伤痛!攥紧那三枚如同烙铁般滚烫(在她感知里)的铜钱,转身就冲出了破窑!赤着的脚板重重踏在滚烫的碎瓷地上,尖锐的刺痛让她浑身一颤,却丝毫无法减缓她的速度!

跑!快跑!

她像一头被惊散的、又嗅到水源气息的濒死野兽,拖着早已超出极限的枯槁身体,在荒芜的西坡上跌跌撞撞地狂奔!褴褛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枯槁的头发被汗水(或许是冷汗)和尘土黏在青灰色的额头上。脚下是滚烫的碎瓷和尖锐的石块,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模糊的、带着湿气的血脚印!

她朝着村子的方向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而灼热的目标:粮店!镇上那间飘着粮食焦香、门口挂着“米”字布幡的粮店!那里有米!有面!有能活命的粮食!

风在耳边呼啸,混杂着她自己粗重到破音的喘息和喉咙深处灼烧般的剧痛!视线被汗水、泪水、脓水和狂奔带起的沙尘彻底模糊,一片扭曲晃动的灰黄光影!但她不管!只是死死攥着掌心里那三枚冰冷的、油腻的铜钱,仿佛攥着三颗跳动的心脏!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凭证!

终于!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晃动的视线里出现!树下聚集的闲汉和妇人惊愕地看着这个状若疯魔、浑身血污、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枯槁身影狂奔而过!

她没有丝毫停留!穿过狭窄的、弥漫着牲畜粪便和尘土气息的村道,冲出村子!踏上通往镇上、被烈日烤得发白的土路!

跑!快跑!

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她最后一丝意志!腰背的旧伤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仿佛随时会折断!胸腔如同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喉咙撕裂般的疼痛!那只攥着铜钱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溃烂的伤口被铜钱边缘锋利的轮廓狠狠挤压、切割!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反复捅刺!但她不敢松手!一丝一毫都不敢!

终于!镇口那低矮的、布满岁月刻痕的青石牌坊在蒸腾的热浪中显现!街道两旁低矮的店铺,行人惊诧的目光,空气中混杂的汗味、牲口味、食物香气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像一支耗尽力气的箭矢,踉跄着冲进街道!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地扫视着两旁林立的招牌!

“米”字布幡!看到了!在街角!那间门脸不大、门口堆着麻袋的粮店!

巨大的狂喜瞬间攫住了她!她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气力,如同扑向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飘着粮食焦香的店铺!

冲到门口!浓烈的、属于新麦和豆类的干燥香气瞬间涌入鼻腔,带来一阵近乎眩晕的刺激!她猛地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败的风箱!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她枯槁的脸上滚落,混着泥污血痂,糊得她面目全非。

店铺里光线昏暗。一个穿着半旧蓝布短褂、系着油腻围裙的伙计,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柜台后打盹。听到动静,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门口这个如同移动垃圾堆、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恶臭的枯槁身影,眉头瞬间厌恶地拧成一个疙瘩。

“去去去!要饭去别处!别在这儿挡道!晦气!” 伙计不耐烦地挥着手,像驱赶苍蝇。

李青禾被这冰冷的呵斥刺得一激灵!巨大的恐慌瞬间压过了狂喜!她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喉咙的剧痛,猛地将那只一直死死攥紧、溃烂流脓的手,高高地、颤抖地伸向柜台!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伙计,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抠出来的:

“钱……我有钱……买……买粮……”

伙计被她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那手缠裹着深褐色、不断渗出污浊液体的破布,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脓腐的恶臭!更刺目的是,那紧攥的拳头指缝里,赫然露出一点油腻的、带着污垢的铜黄色!

真有铜钱?!

伙计脸上的厌恶瞬间被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取代。他狐疑地打量着李青禾,又看看她那只散发着恶臭、紧攥铜钱的拳头,犹豫了一下,才勉强压着嗓子,带着浓重的戒备和不耐烦问道:

“买粮?买什么粮?买多少?”

买什么粮?买多少?

这两个简单的问题,如同两道冰冷的闸门,瞬间将李青禾汹涌的狂喜和冲动彻底截断!她猛地僵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无措!

买什么粮?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粮店里有能活命的粮食!白米?黄粟?麦粉?她不知道哪种最顶饿,哪种最便宜!她甚至不知道那三枚油腻的铜钱,到底能换来多少粒米!

买多少?她更不知道!三文钱是多少?能换一捧?一碗?还是一把?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过往的记忆里,只有陈家灶房弥漫的蒸汽和婆婆刻毒的数落,从未有过用铜钱换粮的经验!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价!

巨大的恐慌和无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呆呆地站在柜台前,那只高举的、紧攥铜钱的拳头剧烈地颤抖着,溃烂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涌出脓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店铺门口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伙计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一问三不知的呆傻模样,脸上的惊愕迅速转化为更深的鄙夷和厌烦。

“啧!原来是个傻子!” 他撇了撇嘴,彻底失去了耐心,像驱赶瘟神一样用力挥手,“滚滚滚!拿几个破铜子儿就想买粮?知道米价多少吗?三文钱?三文钱够买几粒米?塞牙缝都不够!别在这儿杵着碍眼!赶紧滚!再不走我叫人了!”

刻薄的嘲讽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李青禾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巨大的屈辱和绝望瞬间压垮了她!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买不到……连一粒米都买不到……

三文钱……塞牙缝都不够……

她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像个被抽掉了丝线的木偶,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挪出了飘着粮食焦香的店铺门槛。

正午的烈日如同熔化的金汁,无情地泼洒在滚烫的青石板街道上。蒸腾的热浪扭曲了空气。行人捂着鼻子,嫌恶地绕开这个散发着恶臭、如同移动垃圾堆的身影。各种目光——鄙夷、厌弃、冷漠、猎奇——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在她身上。

李青禾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只是低着头,佝偻着早已不堪重负的脊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动着。那只紧攥着三枚铜钱的、溃烂流脓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铜钱的冰冷坚硬,透过溃烂的皮肉,死死地硌着她的掌心。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粮店的希望破灭了。破窑里没有吃的。只有无尽的饥饿和伤痛。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一处被烈日烤得发白的墙角。

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灰墙败瓦的绿意,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极其艰难地透了出来!

是马齿苋!一种极其耐旱、生命力顽强的野菜!灰绿色的肉质茎叶紧紧贴着滚烫的墙角,在烈日的炙烤下微微卷曲,却依旧透着一丝属于生机的绿意!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凝!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绝望!她几乎是扑过去的!不顾周围行人惊诧的目光,跪倒在滚烫的墙根下!

她伸出那只溃烂稍轻的手,颤抖着,极其小心地、近乎贪婪地,去采摘那些灰绿色的、肉质肥厚的叶片!指尖触碰到叶片微凉的、带着尘土气息的表面,一股属于正常食物的、鲜活的气息,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角更深处,紧挨着马齿苋根部的地方——一小撮极其细小的、灰白色的晶体!像是被人无意间洒落的……盐粒?!

盐?!!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她冻僵的神经!她顾不上采摘野菜,不顾一切地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极其小心地、近乎屏息地,去捻起那几粒灰白色的晶体!

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熟悉的、带着咸涩滋味的颗粒感!真的是盐!虽然只有很少的几粒,混杂着墙角的灰尘!

就在这时,一个挎着篮子、穿着补丁衣裳的妇人恰好路过,看到了她跪在墙角捻盐粒的狼狈模样。妇人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停下脚步,低声提醒道:

“大嫂……那点土盐……脏……吃了闹肚子……前头杂货铺……粗盐……便宜……一文钱一勺……”

一文钱……一勺盐……

这个清晰的信息如同惊雷般在李青禾混沌的脑海中炸开!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妇人!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只一直紧攥着、溃烂流脓的手!

铜钱!她有钱!三文钱!能换三勺盐!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绝处逢生的巨大冲击,让她枯槁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不再犹豫!挣扎着从滚烫的墙根下爬起,甚至顾不上采摘那些马齿苋,攥紧那三枚铜钱,跌跌撞撞地朝着妇人指点的方向冲去!

很快找到了那间门脸更小、堆满坛坛罐罐的杂货铺。店里弥漫着酱油、醋和咸菜混合的复杂气味。一个同样系着油腻围裙的干瘦老头坐在柜台后。

李青禾冲到柜台前,依旧喘着粗气。她不再说话,只是将那只一直紧攥着、溃烂流脓的手,高高地、颤抖地伸向柜台!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一点一点地……摊开了那只紧握了不知多久的、早已僵硬麻木的……手掌!

手掌摊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脓腐和铜锈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柜台后的老头被这气味熏得猛地向后一仰,脸上瞬间写满了巨大的惊愕和毫不掩饰的恶心!他死死捂住鼻子,厌恶地看向李青禾摊开的手掌!

只见那只手掌,早已不成样子!深褐色的破布条被脓血和污物浸透,紧紧黏在糜烂的皮肉上!掌心处,因为长时间紧攥和剧烈奔跑的摩擦,破布条早已被磨烂、移位,露出了下面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溃烂创面!创面边缘翻卷着,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和深红色的血水!

而就在这片惨不忍睹的、如同被烙铁反复烫过的糜烂血肉中央,赫然死死地嵌着三枚油腻的、带着污垢的……铜钱!

铜钱的边缘,因为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握、又被汗水脓血浸泡、再被滚烫体温长久地熨烫,竟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深深地、极其清晰地……烙印在了她掌心溃烂糜烂的血肉之中!

铜钱的轮廓——那冰冷的圆形边缘、那方孔的棱角——如同最残酷的刑具留下的印记,深深地凹陷在她掌心的烂肉里!边缘翻卷的皮肉被铜钱的轮廓切割、挤压得变形、发白!一些地方,铜钱的边缘甚至已经嵌入了更深层的血肉,与糜烂的组织液和脓血紧紧地粘连在了一起!铜钱表面那层油腻的污垢和深绿色的铜锈,也深深地渗透进了创口周围的皮肉里!

整个景象惨烈、诡异、触目惊心!那三枚铜钱,仿佛不是外物,而是从她掌心溃烂的血肉里,硬生生生长出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金属毒瘤!

“呃……” 杂货铺老头被这骇人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煞白!他指着李青禾那只如同鬼爪般的手掌,手指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一个字!

李青禾却浑然不觉老头的惊恐。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掌心里那三枚深深嵌入血肉的铜钱。巨大的麻木感包裹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用另一只同样溃烂的手指,颤抖着,试图去抠挖、剥离那与血肉粘连在一起的铜钱!

指尖触碰到的,是冰冷坚硬的金属,也是自己糜烂滚烫的血肉!每一次微弱的抠挖,都伴随着皮肉被撕裂的剧痛和神经被灼烧的尖叫!脓血如同泉涌般从铜钱边缘被挤压出来!

“给……给我……盐……” 她嘶哑的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老头终于从巨大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李青禾那双濒死的、却执拗得骇人的眼睛,又看看她掌心里那三枚如同从地狱里挖出来的、带着血肉的铜钱,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他再也不敢多看那手掌一眼,也顾不上什么一文钱一勺了!

他像躲避瘟疫一样,飞快地转过身,从一个敞口的粗陶罐里,极其粗暴地舀起半勺灰扑扑的、带着杂质的粗盐粒!看也不看,隔着老远,如同泼洒秽物般,猛地将那半勺粗盐,狠狠倒进李青禾摊开的、那只嵌着铜钱的、血肉模糊的掌心里!

“拿着!快滚!快滚!” 老头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厌恶而尖利得变了调!

粗砺的、灰白色的盐粒,如同冰雹般,狠狠地砸在李青禾掌心那片糜烂滚烫的血肉之上!瞬间被涌出的脓血和组织液浸透、溶解!一股极其强烈的、如同无数根烧红钢针狠狠扎刺的剧痛,顺着掌心溃烂的神经,猛地窜遍全身!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冲破了她干裂的喉咙,撕裂了杂货铺里浑浊的空气!她枯槁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猛地佝偻、蜷缩!那只摊开的、嵌着铜钱、盛着半勺粗盐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盐粒在脓血中迅速溶解,混合着铜锈和污垢,形成一种浑浊的、带着浓烈咸腥和金属锈蚀味的、深褐色的糊状物,深深地渗入她被铜钱烙印的、糜烂的伤口深处!那感觉,如同将滚烫的、淬了毒的盐水,直接浇灌在裸露的神经和骨头上!

剧痛!灭顶的剧痛!超越了之前所有的伤痛总和!

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倒在杂货铺门口滚烫的青石板上!那只嵌着铜钱、盛着盐血混合物、如同被地狱之火反复灼烧的手掌,无力地摊开着,在正午惨白的烈日下,无声地诉说着被三文钱烙下的、深入骨髓的苦难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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