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瞄准镜的十字准星像枚烧红的铁钉,正楔进厂房横梁第三道锈缝——那缝足有拇指宽,边缘翻卷的锈皮像蜷曲的蛇信子,沾着半片碎玻璃。玻璃碴的棱上嵌着点暗红的痂,是血,被硝烟熏成了深褐,像块凝固的血珀,此刻被破洞漏下的天光一照,突然反射出针尖大的亮,晃得我睫毛猛地一颤。

水塔顶端的锈铁皮在身下微微发颤。不是风动,是远处橡胶林传来的震动顺着铁架爬上来,细得像蛛丝。我趴在伪装网里,干芦苇的焦味混着晨露的腥气吸进肺里,带着刺,苇絮沾着的湿冷蹭过耳廓时,像有只虫正顺着耳窝往里钻。枪管下的沙袋早被体温焐透了,帆布面的经纬里渗着红土坡的砂粒,蹭过指节老茧时“沙沙”响,像谁用指甲在轻轻挠——那砂是上周从红土坡带的,混着半截指骨的碎碴,此刻正随着呼吸往枪身的防滑纹里钻。

横梁阴影里有东西在动。不是老鼠,那阴影的轮廓太宽,顺着锈缝往下滑时带着金属摩擦的涩,“咔啦”一声轻响,像生锈的合页被猛地拽了下。我把准星往阴影里压了压,看见玻璃碴反射的亮突然灭了——不是被挡住,是那东西把玻璃拨到了横梁内侧,动作轻得像蝴蝶停在铁上。

铁皮轻微的震颤顺着枪身传上来,比刚才更密了。护肘抵着的锈坑突然往下陷了半分,露出底下暗褐的木茬——这水塔的铁皮早被蛀空了,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塌。可我不能动,指节扣在扳机护圈上,汗从虎口的燎痕里渗出来,混着红土砂粒凝成黏糊糊的团,把“潜伏”两个字糊得发沉。

准星边缘突然晃过一抹红。不是铁锈的褐,是鲜活的红,像血刚从血管里涌出来,正顺着横梁的锈缝往下爬。那红爬得极慢,一厘一厘,在阴影里泛着油亮的光,像有条小蛇正从横梁里钻出来,吐着信子,往我瞄准的方向探。

“左侧铁桶后——有心跳。”傣鬼的气音像从喉结深处碾出来的,带着焦糊的烟丝混着唾液发酵的酸。他的腮帮还鼓着半口没咽的烟末,说话时烟末顺着齿缝往外漏,在瞄准镜前凝成细小的灰,被晨风吹得打了个旋。

狙击步枪的枪管缠着层发黏的橡胶树皮,树皮的裂纹里嵌着块红土疙瘩——指甲盖大小,是昨夜从红土坡带的,土块边缘还沾着半片干枯的草叶,被他的体温焐得发潮,正一点一点往枪管的防滑纹里渗。枪口稳稳锁着厂房西北角的工业废料桶,那桶是暗哑的墨绿,锈皮卷成小喇叭状,风钻进去时“呜呜”响,像有人在桶里哭,卷边的铁皮尖上还挂着片碎布,是被弹片撕下来的,布纹里卡着黑油,在风里颤得像只断翅的虫。

桶口露出的AK47枪管缠着圈红布条。不是鲜亮的红,是被血泡透又晒干的沉褐,布面上的血晕深浅不一,像谁用指尖蘸着血在上面打了无数个圈。边缘被拇指磨得发亮,针脚处的布纤维支棱着,风一吹就往起掀,露出底下绣了半朵的石榴花——花瓣的针脚歪歪扭扭,被血泡得发胀,线结处还缠着半根头发丝,细得像红土坡的蛛丝,此刻正随着枪管的轻微震颤,往血布条的褶皱里钻。

傣鬼的食指关节抵着扳机护圈,护圈的锈渣嵌进他的茧里,带出点血珠。他没眨眼,睫毛上的红土渣簌簌往下掉,落在瞄准镜的镜片上,像给那心跳声盖了个戳——笃、笃、笃,和铁桶“呜呜”的哭声缠在一块儿,往每个人的耳膜里钻。

十字准星像被磁石吸着,缓缓滑向铁架时带起细微的颤。那铁架是锈透的角铁,暗红色的锈皮成片往下掉,落在两个女孩脚边积成小丘,像谁撒了把没化的血砂。铁链在她们细瘦的手腕上勒出紫黑的痕,不是均匀的圈,是被反复挣扯出的棱,皮肤被压得发白,痕底凝着细小的血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像红蛇咬过的伤口在渗血。

左边扎羊角辫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的纽扣掉了颗,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内衣,布是浅粉的,补丁却是深灰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小蛇。胸前的红领巾被血浸透了大半,不是新鲜的红,是发暗的褐,边缘结着暗红的痂,黏在锁骨处像块没干透的胶,胶底下隐约能看见细小的淤青——是被人用指节碾过的印。她的帆布鞋鞋帮磨出了洞,露出半截冻得发紫的脚踝,鞋跟却反常地鼓着,帆布被顶出菱形的褶皱,纤维被撑得发白,像揣着颗随时会炸的雷,每动一下,里面的硬物就撞得鞋帮“咯吱”轻响。

右边的女孩始终闭着眼,睫毛上凝着层薄霜,霜粒沾着细小的灰尘,像撒了把碎玻璃。化了的水在眼角积成小水洼,顺着脸颊往下淌时,在颧骨处拐了个弯——那里有块浅红的疤,像被指甲掐的,水洼顺着疤的纹路往下爬,在下巴尖悬成颗小水珠。水珠悬在干裂的唇上半寸,唇上结着暗黄的痂,沾着点黑灰,是被人按在地上蹭的。“啪嗒”一声闷响,水珠砸在炸药包的黄色引线上,那引线是双股绞在一起的,外面裹着的透明胶带边缘卷着毛边,沾着根细得像红土坡蛛丝的头发,头发丝缠着半片皮屑,被水珠砸得微微弯。

铁架的锈屑还在往下掉,有的落在女孩们的肩头,有的钻进铁链的缝里,磨出“沙沙”的响。左边女孩的羊角辫松了,橡皮筋滑到发梢,几缕碎发垂在眼前,遮住了她死死盯着炸药包的眼——那眼里没有泪,只有点狠,像被惹急了的小兽,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把校服袖口的布攥出了皱。右边女孩的睫毛突然颤了颤,不是醒了,是梦呓时的轻抖,嘴角往一边歪,露出半截没长齐的牙,牙上沾着点暗红的渣——是血,混着铁锈的味,在瞄准镜里泛着冷光。

引线被水珠砸过的地方微微发潮,黄色的药芯隐约透出点黑。胶带沾着的头发丝还在颤,缠着的皮屑被风吹得打旋,像要钻进引线的缝里。而铁架的阴影里,有片锈皮正往下坠,悬在右边女孩的头顶半寸,再落半分,就会砸在她冻得发红的耳尖上。准星边缘掠过那片锈皮时,我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护目镜上,“咚咚”的,和铁链的颤、引线的抖缠在一块儿,把瞄准镜里的世界浸得发沉。

“各组注意——武器保险,开。”邓班的声音突然撞进耳机,带着电流的“滋滋”杂音,像块烧红的铁扔进冰桶。尾音没飘起来,沉得像砸在红土坡上的石头,震得耳机线在耳廓后抖了抖,蹭掉半粒凝结的霜。

他正猫在厂房大门的破洞后,背脊贴着锈蚀的铁皮。那铁皮破洞边缘卷着尖,是被12.7毫米子弹撕开的,棱上挂着半片迷彩服碎布——是上周牺牲的新兵的,布纹里还卡着点暗红的血痂,被邓班的战术背顶得微微颤。背心里的手雷袋鼓鼓囊囊,三颗卵形手雷的轮廓把帆布撑出棱,袋口的魔术贴沾着黑油,是刚才蹭到的机油,粘住了半片干枯的橡胶叶,叶尖的锯齿勾着根细如发丝的引线,是从红土坡带的,混着他的汗,在布面洇出浅褐的痕。

右手的95式步枪枪管缠着圈红布条。不是规整的缠,是斜着绕了三圈,布面发暗的地方是血渍,发亮的地方是反复摩挲的油光,边缘被砂纸磨得发毛,故意弄出点旧痕。布条的褶皱里卡着点灰白的渣——是脑浆,混着红土坡的砂,被他握枪的指腹碾得发黏,蹭在枪身的防滑纹上,发出“沙沙”的响,像蛇在红土里爬。枪口微微下沉,准星正对着厂房地面的裂缝,那缝里嵌着颗生锈的弹壳,是64式手枪的,弹壳边缘沾着点黑垢,是被人用脚碾过的印。

胸前的狼牙吊坠随着呼吸轻轻晃。獠牙是母狼的,根部缠着三圈发黑的血绳——血早干成了深褐,像浸透了血的老树皮,死死嵌在牙纹里,绳结处还缠着半根指甲盖大小的碎骨,是去年在溶洞搜捕时从毒贩指骨上掰的。牙尖没磨过,泛着冷白的光,不是金属的亮,是像淬过冰的寒,每晃一下,尖就扫过他锁骨处的疤——那疤是被砍刀划的,此刻绷得发亮,像条即将裂开的旧伤。

视线越过枪管,落在厂房墙上的红蛇涂鸦上。那蛇头歪歪扭扭,眼是用鲜血点的,此刻在破洞漏进的天光里泛着暗褐的光,像两颗没化的血珠。蛇信子的线条拖得很长,末端浸在墙根的黑油里,把“芯”字的弧度泡得发涨,像条刚从血水里钻出来的活物,正吐着信子,往邓班藏身的方向探。

他的左手突然在战术裤上蹭了蹭。虎口的老茧泛着硬茧的白,是常年握枪磨的,茧上有道月牙形的裂——是昨夜检查手雷时被保险栓划的,渗出来的血珠沾在裤缝上,和红土坡的砂混在一块儿,凝成暗褐的小团。蹭过的瞬间,指节在枪身的红布条上顿了顿,那布条被他握得发皱,卡着的脑浆渣顺着布纹往下滑,落在“95式”的铭文上,把数字“9”糊得发沉。

耳机里的电流杂音突然变尖,“滋滋”里混着远处橡胶林的风,像红土坡的蛇在吐信。邓班的喉结滚了滚,没再说话,只是把枪管往破洞外送了半寸——红布条的边缘扫过铁皮破洞的尖,被勾出根细纱,飘在风里,像条没长全的红蛇,正往涂鸦的蛇眼探。

攀爬绳突然“嘶”地绷紧,纤维被拽得直打颤。不是匀速的拉,是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住,绳身瞬间绷成条直线,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那是杨文鹏昨夜涂的防滑蜡,此刻正顺着绳纹往下淌,在离地三尺的地方积成小蜡珠,“啪嗒”滴在锈铁架上,烫得铁皮“滋”地冒白烟。

他的破门斧斜别在腰侧,斧刃沾着半凝固的机油,在暗处泛着蓝幽幽的光。不是新磨的刃,边缘带着细小的缺口,是上周劈红土坡的树根时崩的,缺口里还卡着点暗红的渣——是血混着土,被体温焐得发黏。斧柄缠着防滑布,布纹里渗着黑油,握斧的指节泛着白,不是用力攥的,是神经紧绷时的痉挛,每动一下,布就往掌心的老茧里嵌半分,像无数细小的刺在扎。

左臂的护肘死死抵着立柱的疤。那疤是被十轮卡车撞的,凹进去半寸,锈铁卷成朵畸形的花,花芯里嵌着块暗红的木茬——是卡车护栏的碎块,此刻正卡着护肘的塑料壳,把壳压出道细缝。护肘的魔术贴早就松了,粘扣上沾着半片干枯的橡胶叶,叶尖的锯齿勾着攀爬绳的纤维,被绳的拉力拽得直颤,像只快被扯断翅膀的虫。绳头的铁钩磨得发亮,钩尖淬过火,泛着冷白的光,正对着横梁上悬着的女人,距离她的脚踝只有三尺,每近一寸,铁钩就刮得横梁锈皮“簌簌”往下掉。

女人的迷彩服后背烂了个不规则的洞。不是被弹片划的,边缘带着焦黑的痕,是火药燎的,布料的经纬被烧得蜷曲,像只被踩烂的蝶。破洞露出的皮肉泛着青白,不是活人的润,是失血后的僵,上面爬着三条蛆虫——白胖的身子裹着暗红的血,正顺着脊椎的凹槽往下钻,爬过腰侧时顿了顿,那里有块浅红的疤,像被烟头烫的,蛆虫在疤上打了个旋,又继续往肚脐的方向挪,留下道弯弯曲曲的血痕,像条没长全的蛇。

手腕上的麻绳早被血泡透了。不是均匀的红,是深褐里泛着黑,纤维被泡得发胀,每承一下重就往下坠半分,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是纤维断裂的响,像根被血泡成深褐的棉麻线,再过片刻就要绷断。绳结勒进皮肉的地方紫得发黑,血珠顺着绳结的缝隙往外渗,不是顺顺当当的流,是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一厘一厘往绳尾爬,在离地半尺的地方积成小血珠,悬了半秒,“嗒”地砸在杨文鹏的钢盔上,碎成朵歪歪扭扭的红,顺着盔沿往他锁骨滑。

他的喉结猛地滚了滚,像吞了块红土疙瘩。唾液咽下去时带着“咕噜”的响,喉咙干得发疼,是昨夜在红土坡没喝水的缘故。鬓角的汗顺着耳廓往下淌,不是细密的珠,是成股的流,混着耳机线的塑胶味,咸涩得像红土坡的水。耳机线勒进汗里,把“营救”两个字浸得发沉——那沉不是声音,是压在他后颈的力,让脊椎的每节骨都像被钉在了立柱上,指节攥得发白,连带着攀爬绳又紧了半分,绳纤维的嘶响里,他看见女人的头微微动了动,不是醒了,是风吹的,额前的碎发粘在血痂上,露出半只眼,眼白翻着,像块蒙了血的玻璃。

远处的风突然灌进厂房,卷着橡胶林的腥气往这边钻。攀爬绳被吹得轻轻晃,铁钩在横梁上刮出“咯吱”的响,像谁在用钝刀锯着铁。杨文鹏的护肘又往立柱的疤里顶了顶,木茬扎进护肘的裂缝,疼得他指节猛地收紧——绳那头的重量突然沉了半分,是女人的身体又往下坠了寸许,麻绳的断裂声更响了,像在他耳边数着倒计时。

“李凯,火力覆盖——!”邓班的吼声裹着电流杂音炸进耳机,像块烧红的铁扔进冰窖,尾音撞在耳膜上发颤。我看见他攥着对讲机的指节泛白,虎口的燎痕被扯得裂开细缝,血珠滴在战术背心上,洇出朵暗红的花。

话音未落,厂房外的橡胶林突然喷出道火舌。不是单点的闪,是成串的炽烈,李凯趴在土坡的凹坑里,机枪的三脚架陷进红土半寸,把坡上的碎草压得贴地——那红土是刚被雨水泡过的,黏得像没干透的胶,三脚架的铁爪抠出三道深沟,沟里渗着黑油,是机枪漏的,混着土凝成黏糊糊的团。他的迷彩服后背早被汗水浸透,贴在脊椎的凹槽里,把每节骨的轮廓都印得分明,像幅人体骨骼图,而肩胛骨处的布磨出了洞,露出块暗红的疤,是去年被流弹擦的,此刻被后坐力震得微微发颤。

7.62毫米子弹撕开空气的瞬间,带着股撕裂耳膜的尖啸。不是“嗖嗖”的轻响,是“咻——咻——”的沉,像无数烧红的铁砂从枪管里泼出来,掠过橡胶林时,叶尖的锯齿被削得“簌簌”往下掉,碎叶混着红土渣在空中打旋,被弹道的热风卷成小旋风。第一梭子弹撞在厂房的铁皮墙上,发出“噗——噗——”的闷响,不是穿透的脆,是弹头嵌进锈铁的沉,每颗子弹都在铁皮上砸出个浅坑,坑边的锈皮卷成小喇叭,被后续的子弹接连撞碎,锈渣像暴雨似的往下掉,砸在堆成小山的油桶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有的弹片弹起来,擦过铁架的铁链,磨出“刺啦”的火星,像条受惊的蛇在乱蹿。

李凯的指节死死扣在机枪握把上。掌心的汗混着枪油,把塑料握把浸得发黏,每扣一次扳机,虎口的老茧就往枪身的防滑纹里嵌半分,像被无数细针扎着。枪管的散热孔早冒起青烟,不是轻盈的白,是带着金属焦味的灰,顺着枪管往下淌,在红土上积成小撮,被他蹬地的军靴碾得发扁。他的左臂肌肉绷得像块浸了水的硬木,肘部抵着块凸起的红土疙瘩,那疙瘩被压得往下陷,露出底下暗褐的腐叶——是昨夜刚埋的,混着点动物骸骨,此刻被后坐力震得“簌簌”掉渣,落在他的战术裤上,沾着汗凝成泥点。

瞄准镜里,厂房西北角的铁桶突然猛地一晃。不是被锈渣砸的,是桶后的人被弹道的风压逼得撞了桶身,墨绿色的铁皮发出“哐当”的闷响,桶口露出的AK47枪管晃了晃,红布条被震得飞起来,露出底下绣了半朵的石榴花——针脚歪歪扭扭,被血泡得发僵,花瓣的尖角挂着块暗红的痂,是刚蹭的血。那红蛇成员从桶后滚出来时,动作带着慌,左手还没握住枪托,右手的食指刚搭上扳机,李凯的第二梭子弹就到了。

没有惨叫,只有“噗”的声闷响。像熟透的果子被踩烂,那家伙的半边脑袋突然炸开,红的血、白的脑浆、灰的骨渣混在一块儿,呈扇形泼在墙上。血珠溅在红蛇涂鸦的蛇尾上,把原本暗红的漆染得发亮,像刚泼上去的新鲜血;脑浆挂在墙皮的裂缝里,顺着砖缝往下淌,混着铁锈的渣,在地上积成滩黏糊糊的白,像没干的油彩;最碎的骨渣弹得最远,有的嵌进铁桶的锈皮里,有的落在铁链的缝里,被风一吹,微微发颤。

李凯的机枪还在吼,枪管已经打得发红,热波扭曲了空气,把他的影子在红土上拉得忽长忽短。第三梭子弹扫过铁皮墙的上沿,把块半尺宽的铁皮整个掀下来,那铁皮带着火星飞进厂房,砸在堆积的油桶上,发出“咣——”的巨响,桶里的黑油晃出来,顺着地面的裂缝往铁架流,在两个女孩脚边积成小水洼,映着墙上飞溅的血,像块发暗的镜子。

硝烟味顺着风往水塔飘,混着红土的腥、橡胶叶的涩,还有点脑浆的甜腻,黏在鼻尖像层没干透的胶。我看见李凯猛地换弹匣,动作快得像抽风,空弹匣从枪身滑出来,砸在红土上发出“咔嗒”响,新弹匣卡进槽的瞬间,他的喉结滚了滚,唾沫咽下去时带着“咕噜”的响——那是渴的,他的水壶早在红土坡空了,此刻嘴角的皮裂着细缝,渗着点血,混着溅在脸上的红土渣,像幅被揉过的油彩画。

而厂房的铁皮墙还在“噗噗”冒白烟,弹孔密密麻麻,像块被虫蛀烂的筛子。墙上的红蛇涂鸦被血浸得发胀,蛇眼的血珠混着脑浆的白,在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像条刚吞了人的活蛇,正从墙里往外渗血。李凯的机枪声渐缓,枪管的青烟裹着红土渣往上飘,在橡胶林的上空凝成团灰云,把“压制”两个字压得沉甸甸的,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上!”

杨文鹏的吼声还卡在喉咙里,身体已经像被弹弓射出的石子窜了出去。战术靴蹬在立柱锈坑的瞬间,整个脚掌的肌肉都在震颤——那坑是被炮弹崩的,边缘卷着锋利的铁皮,靴底的防滑纹死死咬住里面的红土渣,把半寸深的土都带了起来,在空中撒成道细小的红雾。他的右手攥着攀爬绳的纤维,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绳上的蜡被体温熔得发黏,顺着掌心的老茧往下淌,在手腕的战术手环上积成小蜡珠,被绳的拉力拽得直颤,像颗快坠的泪。

攀爬绳被拽得“嗖”地绷成直线。不是顺滑的紧,是纤维被强行拉伸的嘶鸣,每根绳丝都在震颤,发出“嗡嗡”的轻响,像无数根绷紧的琴弦。绳头的铁钩咬住横梁的刹那,发出“咔哒”的脆响——那钩尖淬过火,泛着冷白的光,死死嵌进横梁第三道锈缝里,把缝里的碎玻璃碴都刮得飞了出来,碴子在空中打了个旋,坠向地面时,正对着铁架上女孩们的炸药包,却在半空中被杨文鹏荡起的腿踢飞,“叮”地撞在油桶上。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带着股狠劲。不是轻盈的荡,是像被无形的手猛扯的沉,战术背心里的弹匣互相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右肩的护具蹭过横梁垂下的锈铁链,链环被撞得“哗啦”乱响,有节锈得最厉害的链环直接崩开,带着火星坠向地面,砸在堆积的铁桶上,发出“当”的闷响。荡到最高点时,他的腰突然往回拧,像只蓄力的猫,右手的破门斧顺着惯性反劈出去——那斧刃上还沾着昨夜红土坡的泥,磨出的缺口里卡着半片干枯的橡胶叶,此刻随着斧刃的挥动,叶尖的锯齿先刮过麻绳的表层,发出“沙沙”的轻响,随即斧刃的钢面重重咬进绳结。

“嗤啦——”

那声音像块浸了血的布被生生撕开。麻绳不是被利落斩断的,是纤维先被斧刃碾得发毛,再被猛地劈裂的碎——这绳被血泡了太久,里层的纤维早成了深褐,混着女人的血痂和横梁的锈渣,此刻被劈开的断面处,还挂着几缕带血的丝,像没扯断的筋。绳结松开的瞬间,悬着的女人突然往下坠了半寸,不是匀速的落,是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把,身体在空中晃出个歪斜的弧度,手腕处的血珠顺着绳结的裂缝往外涌,不是顺顺当当的流,是一珠一珠往外冒,每颗血珠都裹着点暗红的锈渣,像颗颗没化的红土粒。

第一颗血珠砸在杨文鹏的钢盔上时,发出“啪”的脆响。不是四溅的碎,是像颗熟透的红果砸在铁皮上,血珠在盔顶的防滑纹里滚了半圈,才炸开朵不规则的小红花,花瓣的边缘还沾着点麻绳的纤维,被风一吹,往他的眉骨飘。他腾出左手去抓女人的胳膊,掌心刚触到她的迷彩服袖子,就猛地顿住——那布早和皮肉粘成了一体,血痂把帆布的经纬和皮肤的肌理死死粘在一块儿,像块没干透的胶。

“嘶啦——”

他稍微用力扯的瞬间,血痂被撕开的声音在枪声里格外刺耳。不是布裂的脆,是皮肉被扯开的涩,女人袖子上的破洞突然扩大,露出底下泛着青白的胳膊,上面还沾着半干的血渍,被扯开的地方渗出新的血珠,顺着肘弯往下淌,在她的战术手套上积成小血洼。那手套的食指处磨出了洞,露出半截冻得发紫的指节,指缝里还卡着点黑灰,是被按在地上蹭的。

就在这时,女人突然睁开了眼。

不是清醒的亮,是蒙着层血雾的昏,眼球上爬满了红血丝,像条被血浸透的网。她的睫毛上沾着半片干枯的橡胶叶,叶尖的锯齿刮着颧骨的伤口,那里的血痂早就裂开了,渗出来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在干裂的嘴唇上积成小血珠。她的嘴唇动了动,先是嘴角往两边扯,露出半截没血色的牙,然后唇瓣轻轻开合,像在说什么字——或许是“快”,或许是“小心”,但那声音刚从喉咙里挤出来,就被厂房外泼雨似的机枪声吞了。

李凯的机枪还在狂吼,7.62毫米子弹撞在铁皮上的“噗噗”声、油桶被弹片砸中的“哐当”声、铁链在铁架上磨出的“刺啦”声,把女人的声音碾成了碎末。杨文鹏看见她的眼神突然亮了半秒,像快熄灭的火星最后跳了下,随即又暗下去,头往胸前垂,嘴角的血珠滴在他的手背上,烫得像颗刚从枪管里退出来的弹壳。

他的右手还在用力劈剩下的绳结,斧刃上的血珠顺着钢面往下淌,在斧尖积成小血珠,每劈一下,血珠就往横梁的锈缝里坠,把那道缝染得更暗。而女人的身体还在往下坠,攀爬绳的纤维已经断了大半,只剩最后几根在苦苦支撑,像根快被扯断的弦,每颤一下,都在他的耳膜上刮出尖锐的响。

就在这时,厂房右侧的铁门突然发出“哐——当——”的巨响。不是轰然倒塌的脆,是铁皮被生生踹变形的沉,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撞开了牢笼。门轴的折页早锈成了褐红,被这股蛮力扯得“咔嚓”断裂,带着火星的铁皮门像片被狂风掀飞的枯叶,边缘卷成锋利的刃,在空中划出道带着铁锈味的弧线。飞过油桶堆时,铁皮的尖角先撞在最上面的桶沿,发出“砰”的闷响,随即整个门板重重砸在油桶群里,“哐啷——哐啷——”的巨响里,油桶被撞得东倒西歪,有的滚到铁架旁,桶口的铁盖被震飞,黑油顺着裂缝往外淌,在地面积成道蜿蜒的亮痕,像条刚从地底钻出来的黑蛇。

门后站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不是精瘦的劲,是肌肉虬结的壮,每块肌肉都像浸了油的硬木,鼓胀得把皮肤撑出紧绷的光。左肩的三角肌上有道月牙形的疤,是被砍刀劈的,疤里还嵌着点暗红的渣——是红土坡的砂,被汗水泡得发涨,像颗没化的血珠。最扎眼的是他右臂的红蛇纹身:蛇头从手肘缠到肩头,鳞片的纹路是用朱砂混着血纹的,此刻被汗水泡得发胀,蛇眼的位置点着两颗黑油痣,油亮得像刚淬过毒的珠;蛇信子的分叉处沾着点黑灰,是被油桶的烟尘熏的,随着他呼吸的起伏,那信子像在微微吐动,蛇鳞的凹槽里渗着黑油,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淌,在腋窝处积成小油洼,把纹身衬得像条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活物。

他的泰拳短裤是深褐的,裤腿被撕开道斜口,露出膝盖处泛着硬茧的白——那不是普通的磨,是常年踢木桩练出的厚茧,边缘卷着死皮,像块被反复捶打的老皮,茧上还沾着点暗红的渍,是血混着黑油,被体温焐得发黏。赤着的脚踩在块变形的弹壳上,弹壳是9毫米帕拉贝鲁姆弹的,被他的脚掌碾得更扁,边缘的锯齿刮着地面的锈渣,发出“沙沙”的响,像在磨把无形的刀。

脚边躺着个蜷缩的身影。是牧羊人突击组的队员,迷彩服的肩章被踩得稀烂,“突击”两个字的黄漆混着黑油,成了团模糊的褐。他的脖子以个诡异的角度歪着,喉结处陷下去个深窝,是被生生拧断的,嘴角还挂着半凝固的血沫,沾着点草屑——是从橡胶林带的,此刻被风吹得微微颤。领口里露出半截红绳,绳头拴着块黄铜平安锁,锁面被踩得凹陷变形,原本刻着的“平安”二字早成了团模糊的痕,锁孔里卡着点暗红的肉渣,是被拧脖子时从他喉咙里带出来的,混着铁锈味,在空气里凝成股发腻的腥。

男人的胸肌突然起伏了下,不是呼吸的缓,是蓄力的沉。右臂的红蛇纹身随着肌肉的绷紧,蛇鳞的纹路更清晰了,像条即将扑咬的活蛇,信子正对着不远处的吉克阿依。他的眼神没聚焦在她的枪上,而是落在她战术背心里露出的半截红绳上——那是她母亲给的平安绳,此刻被汗水浸得发涨,在晨光里泛着暗褐的光,像根等着被扯断的弦。

油桶堆的震颤还没停,最底下的桶被撞出个洞,黑油顺着洞眼往外渗,在男人的脚边积成小水洼,映出他扭曲的脸。而他脚边那截被踩烂的平安锁,锁孔里的肉渣正随着油洼的晃动微微颤,像在无声地哭。

吉克阿依的身影动起来时,像道被风拽着的红影。不是轻盈的飘,是带着淬过火的锐,战术靴的钢头还沾着红土坡的砂,鞋跟在地面的油洼上碾出半道浅痕,人已经扑到了男人面前。她没等对方沉腰摆架,左腿就像条绷紧的钢鞭,从斜下方猛地弹起——膝盖窝的护具撞在男人膝弯的瞬间,先听见“咯吱”的闷响,是他腿筋被扯紧的涩,随即“咔嚓”一声脆响炸开,像块冻透的骨头被生生掰裂,那是半月板撕裂的锐,透过瞄准镜都能看见他膝盖突然往内侧歪了半寸,肌肉的抽搐把纹身的红蛇扯得变了形。

男人像头被激怒的蛮牛。疼没让他退,反而激起了狠劲,右臂的红蛇纹身随着转身的动作绷得发亮,肘部带着撕裂空气的沉劲反顶过来。那不是随意的撞,是泰拳里的“肘击杀”,带着能碎砖的力道,擦过吉克阿依鼻尖时,劲风刮得她睫毛发颤。她侧身躲开的瞬间,男人的肘尖还是扫到了她的战术背心,帆布被划开道斜口的“刺啦”声里,露出里面泛黄的止血棉——那上面早渗着点暗红的血,是昨夜在红土坡被弹片擦的,此刻被动作扯得裂开,新的血珠顺着马甲的织带往下淌,不是顺顺当当的流,是在布料的纹路里拐着弯爬,在地面的油洼上滴出串歪歪扭扭的痕,像条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血蛇,尾尖还沾着半片被撕碎的迷彩布。

她的矮身快得像颗被按进土里的石子。不是蜷着躲,是借着俯身的劲,左肩像块烧红的铁,狠狠撞在男人的腰腹——那里是他发力的空当,肌肉没绷实,被这一顶猛地凹下去半寸。吉克阿依的动作带着巧劲,不是硬抗,是顺着他前冲的惯性往回掀,就像用杠杆撬动巨石。男人三百斤的身子突然失去平衡,像座被掏空根基的土坡,在空中晃出个歪斜的弧,赤着的脚离了地,带起的黑油珠在光里划出细亮的线。

“咚——”

他砸在油桶上的闷响,像颗炮弹落进了泥塘。墨绿色的油桶被撞得整个往后仰,桶身的锈皮“簌簌”往下掉,铁盖被震得脱了扣,“哐当”飞出去半丈远,砸在铁架的铁链上,溅起的火星落在黑油里,“滋啦”烧出团蓝幽幽的小火苗。桶里的黑油顺着裂缝往外涌,不是流,是泼,劈头盖脸淋了男人一身,把他的红蛇纹身糊成了暗褐,蛇眼的油痣泡在油里,像两颗浸了毒的珠。

而吉克阿依的军刺已经出鞘。不是直挺挺的刺,是手腕翻折的反握,刃面的寒光贴着男人的颈动脉擦过——那血管在油光里突突跳,像条没被抓住的活物。军刺的血槽里还卡着点红土渣,是昨夜在红土坡捅毒贩时沾的,此刻随着她的动作,刀尖在男人咽喉的皮肤上游走,留下道细如发丝的白痕,再进半分,就能挑断他的气管。

男人的喉结突然疯狂滚动,像吞了颗烧红的铁球。他被黑油呛得“嗬嗬”喘气,左手胡乱往她脸上抓,指甲缝里的黑油刮过她的眉骨,留下道浅红的痕。但吉克阿依的手没抖,军刺的尖已经陷进他颈侧的皮肉半寸,血珠顺着血槽往上涌,在刃尖积成小血珠,被她反手一拧,那血珠就顺着刀柄往下淌,在她虎口的老茧里积成黏糊糊的团,像颗没化的红土粒。

“香客,左前方有漏网的!”邓班的吼声裹着机枪的轰鸣撞过来,像块烧红的铁砸进冰水里,尾音在厂房的铁皮穹顶下弹了弹,震得铁架上的铁链“哗啦”乱响。我旋动瞄准镜旋钮的瞬间,十字准星里突然闯进个瘦高个——他像根被风扯斜的竹竿,从铁架后绕出来时,脊梁骨弯成道诡异的弧,迷彩裤的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爬满的静脉曲张,像捆缠在一起的紫绳,每走一步,青筋就往皮肤外鼓半分。

他手里的缅刀泛着淬过血的幽光。不是直挺挺的刃,是弯成残月的弧,刀身的血槽里卡着半干的肉丝,混着暗褐的血痂,被他甩动的动作带得“嗖”地飞出去,细如发丝的肉末溅在炸药包的黄色引线上,引线被这力道震得微微颤,缠着的透明胶带边缘卷得更厉害,露出底下半根被血浸硬的线芯。刀柄缠着发黑的布条,布纹里嵌着点白垢——是指甲缝里的泥,被他握刀的指节碾得发黏,每动一下,布条就往掌心的老茧里陷半分,像在攥块烧红的铁。

香客的反应快得像道贴着地面的闪电。他没回头,甚至没抬眼,右手的军刺像从臂骨里长出来似的,反手就往斜上方撩——那动作带着股拧劲,不是硬格,是借着对方挥刀的力道往回带。缅刀的弧刃与军刺的棱边撞在一起的瞬间,发出“铮”的脆响,不是金属相击的轻,是带着崩火星的沉,刀身震得瘦高个手腕猛地一抖,缅刀的尖往旁边偏了寸许,擦着香客的耳尖飞过去,刀刃的寒气刮得他鬓角的汗珠子瞬间凝成小冰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间隙,香客的身子已经像块浸透了的海绵,死死贴了上去。不是扑过去的重,是借着军刺格挡的反作用力,肩窝精准地撞在瘦高个的肋下——那里是肋骨最脆的地方,我听见“咔嚓”一声闷响,像干柴被生生撅断,不是单一的裂,是连着断了两根,瘦高个的胸腔突然往里凹了块,喉结在脖子里疯狂滚动,却没发出半点声,只有嘴角往一边歪,露出半颗黑黄的牙。

缅刀脱手的“哐当”声里,刀身在空中转了三圈。第一圈时,血槽里的血珠被甩得飞出来,溅在铁架的锈皮上;第二圈时,刀柄的布条松了半截,缠着的泥垢撒在女孩们脚边;第三圈落下来,“当”地扎进离铁架不到半尺的红土里,刀身还在微微颤,弯月形的刃面刚好映出两个女孩的脸——左边的羊角辫女孩正死死咬着唇,右边闭着眼的女孩睫毛颤得像风中的蝶,刃面的反光扫过她们的脸,把惊恐的神色拓得愈发清晰。

可那瘦高个像被抽去了痛觉神经。断了的肋骨没让他倒下,反而激起了疯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像头被戳穿的野兽,张开嘴就往香客的脖子咬——我看见他的牙床上沾着黑垢,牙缝里卡着点暗红的渣,是半嚼烂的肉丝,混着点草屑,该是刚才躲在铁架后啃食什么活物留下的。牙尖离香客的颈动脉只有寸许时,香客猛地偏头,那口狠狠咬在他的战术背心上,帆布被牙齿撕出“嗤啦”的响,纤维像被扯断的筋,露出里面凯夫拉衬层的网格,网格上还沾着去年缉毒时的血渍,此刻被这力道碾得发暗。

“噗嗤——”

香客的军刺没给对方第二口的机会。不是直挺挺地捅,是手腕翻转半圈,让刃尖带着旋劲往里钻,军刺的三棱血槽刚没入半寸,就被瘦高个紧绷的腹肌裹住,他闷哼一声的瞬间,香客猛地抽刀——血不是涌出来的,是顺着血槽往外喷,带着股腥甜的热,溅在地上的油洼里,“滋啦”炸出细小的血泡,泡里还裹着点黄白的脂肪粒。

瘦高个的瞳孔突然散了。不是慢慢变浑,是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戳破的纸,黑眼珠里的光瞬间褪成死灰,嘴角的血沫顺着下巴往下淌,里面混着半颗松动的臼齿,齿根还挂着点肉丝,“啪嗒”掉在香客的战术靴上。他的手还在乱抓,指甲抠进香客的护肘塑料壳,把壳划出三道白痕,可腿已经软得像摊泥,身子顺着香客的肩往地上滑,撞在铁架的铁链上时,发出“咚”的闷响,铁链被这力道拽得往起弹,缠在他脖子上,像条自己勒紧的蛇。

缅刀还在地上颤,刀身的弯弧里映着两个女孩的脸——左边的羊角辫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瞳孔缩成颗黑豆,死死盯着地上的血;右边的女孩睫毛上挂着泪珠,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滚,在下巴尖悬成颗小珠,却没掉,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冻住了。而香客军刺上的血还在往下滴,不是顺顺当当的流,是在三棱槽里打着转,每滴落在地上,就溅起朵细小的血花,把红土坡带来的砂粒染得愈发暗红。

“阿江,拆弹钳!”邓班的吼声里裹着铁屑的腥气,人已经像颗出膛的子弹扑到铁架前。他的战术手套早被血泡透了,不是均匀的红,是指尖发黑、掌心发褐的斑驳——血痂和新渗的血混在一块儿,把防滑纹填得满满当当,握拆弹钳的指节却稳得像嵌在红土里的铁桩。拆弹钳的钳口磨出了细密的齿,沾着点暗红的渣,是昨夜在红土坡拆诡雷时蹭的血,此刻正悬在炸药包的引线上方半寸,每动一下,钳柄的塑料壳就往虎口的燎痕里嵌半分,把结痂的皮压出细缝。

阿江的爆破包敞着口躺在脚边。拉链的金属齿锈得发乌,有两颗已经掉了,露出里面卷成筒的导线识别器——屏幕发着幽幽的绿光,像块浸在水里的磷火,光刚好映着他年轻的脸。十九岁的下颌线还没长开,右眉角那块婴儿肥泛着粉,是被绿光照的,可嘴唇抿得比谁都紧,唇线绷成道笔直的痕,像用刀刻的。他的手指悬在炸药包上,没敢碰,指甲盖的月牙痕里卡着点红土渣——是从红土坡带的,混着昨夜的露水,在指腹凝成黏糊糊的团,每颤一下,土渣就往炸药包的帆布上掉半粒。

镊子终于夹起那根黄色导线。线芯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外面裹着的绝缘层发脆,是被汗泡的,镊子的尖刚触到线皮,阿江的手腕就猛地顿了顿——不是怕,是识别器屏幕突然跳了下,原本平缓的波纹陡地竖起来,像道突然炸起的蛇信子,紧接着“嘀——嘀——”的警报声炸响,不是单调的尖,是带着颤的锐,像红土坡的响尾蛇在耳边吐信,震得他耳鼓发麻。

“是诱饵线!”阿江的声音突然发紧,尾音打着抖,却没破音,“真正的引爆器在……在左边女孩的鞋跟里!”他的镊子往斜下方偏,绿光里,左边羊角辫女孩的帆布鞋鞋跟果然鼓着块不规则的硬——帆布被顶得发僵,针脚裂开的地方露出半圈金属边,不是鞋钉的圆,是棱角分明的方,像颗被硬生生塞进鞋里的纽扣电池,每动一下,就撞得鞋帮“咯吱”轻响,震得炸药包的引线跟着颤。

就在阿江的镊子要触到鞋跟的瞬间,头顶突然落下片碎瓦。不是被风吹的,是厂房顶部的锈铁皮被流弹震松了,瓦块边缘带着锋利的碴,砸在他手背上时发出“啪”的闷响——不是疼的锐,是麻的沉,镊子“当啷”一声脱手,在红土和油洼混着的地面上滚了半圈,掉进铁架的缝隙里,夹着的半寸导线被甩出来,飘在两个女孩脚边,像条断了头的小蛇。

“别动!”邓班的手像铁钳似的按住阿江的肩。他的拇指刚触到阿江的战术背,就听见“咻——”的尖啸擦着头皮飞过——是颗7.62毫米子弹,从厂房破洞钻进来的,打在铁架的横梁上,溅出串火星,锈渣“簌簌”落在阿江的钢盔上。阿江的后颈瞬间沁出层冷汗,不是吓的,是子弹的热风燎的,他看见邓班的护目镜上突然多了道划痕,是被飞溅的铁屑划的,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像淬了火,死死盯着鞋跟的金属边。

铁架的锈皮还在往下掉,有的落在炸药包上,有的钻进女孩们的铁链缝里。左边的羊角辫女孩突然往回缩了缩脚,鞋跟的硬物撞得更响,阿江看见那金属边的缝隙里渗着点黑——是炸药的硝石,混着红土坡的砂,在绿光里泛着冷光。而邓班的拆弹钳已经换了方向,钳口对准鞋跟的裂缝,血从他手套的指缝里渗出来,滴在女孩的脚踝上,像颗没化的红土粒,把“拆弹”两个字浸得发沉。

“傣鬼,锁死横梁左翼!”我的指节扣在扳机护圈上,骨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瞄准镜的十字准星像枚烧红的铁钉,死死钉在横梁第三道锈缝里——那里突然冒出来个戴红头巾的脑袋,不是慢慢探的,是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拽出来的,红头巾的角挂在锈铁的尖上,被扯得往下坠,露出底下张被油汗泡得发亮的脸。

那是红蛇的爆破手。左眼的眉骨有道斜疤,是被火药燎的,疤里还嵌着点黑灰,此刻正举着RpG的发射筒,筒身缠着三道红布条,布面的血渍发暗,发亮的地方是反复摩挲的油光,布角绣的红蛇图案被汗水泡得发胀,蛇眼的位置点着两颗黑痣,油亮得像刚淬过毒的珠,正死死盯着铁架上的两个女孩。发射筒的尾焰孔还留着点黑垢,是上次试射时熏的,筒口微微下沉,准星已经套住了铁架的立柱,距离女孩们的炸药包只有五尺,每近一寸,筒身就刮得横梁锈皮“簌簌”往下掉,锈渣混着他嘴里的唾沫星子,在瞄准镜里飞成细小的弧。

我的呼吸压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护目镜的镜片沾着半片红土坡的草叶,叶尖的锯齿刮着玻璃,发出“沙沙”的轻响,却没敢抬手擦——指节已经压在扳机上,虎口的老茧往枪身的防滑纹里嵌,汗水从燎痕的裂缝里渗出来,混着红土砂粒凝成黏糊糊的团,把“击发”两个字糊得发沉。瞄准镜里,红蛇的喉结正疯狂滚动,他在咽唾沫,喉结动的瞬间,红头巾的角从锈铁上挣了下来,带着股狠劲往起飘,露出他攥着扳机的手——那手的食指缺了半节,断口处的硬茧泛着白,指甲缝里卡着点暗红的渣,是血混着黑油,正往RpG的扳机护圈里渗。

“砰!”

枪响的瞬间,枪管的后坐力撞得我肩窝发麻。不是清脆的爆,是带着沉劲的闷,子弹撕开空气的“咻”声里,我看见红蛇的脑袋突然往后仰——不是被推的,是弹头从他左耳穿进、右耳穿出的瞬间,整个头颅像颗被踩烂的熟石榴,“噗”地炸开。红的血、白的脑浆、灰的碎骨混在一块儿,呈扇形泼在横梁上,血珠溅在红蛇的红头巾上,把原本发暗的布染得发亮,像刚泼上去的新鲜血;脑浆挂在锈铁的裂缝里,顺着横梁的沟壑往下淌,混着铁锈的渣,在立柱上积成滩黏糊糊的白,像没干的油彩;最碎的骨渣弹得最远,有的嵌进RpG的发射筒里,有的落在杨文鹏的攀爬绳上,被风一吹,微微发颤。

横梁突然剧烈晃动。不是被弹头撞的,是红蛇的尸体往下坠的沉劲,RpG的发射筒脱手砸在横梁上,发出“哐当”的闷响,筒身的红布条松了半截,缠着的血珠往下滴,砸在悬着的女人身上——她的身体本就只靠半根麻绳吊着,此刻被这力道猛地拽了下,麻绳的纤维发出“噼啪”的断裂声,像根被血泡成深褐的棉线,突然绷断了。

“抓!”杨文鹏的吼声卡在喉咙里。他的攀爬绳还缠着横梁,身体在空中荡出的弧线刚到最高点,伸手去抓的瞬间,女人已经像片被狂风扯断的叶,往地面坠——不是笔直的落,是在空中晃出个歪斜的弧,迷彩服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后腰那道被弹片划的疤,血珠顺着疤的纹路往下淌,在她的战术裤上积成小血洼。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间隙,吉克阿依像道贴着地面的红影扑了过来。她刚拧断泰拳高手的脖子,军刺还在滴血,血珠顺着刃面往下淌,在她的虎口积成小血珠,而那泰拳高手的手指还在抽搐,死死攥着她的战术裤腿,像条临死前还在咬人的蛇。她没管身后的拉扯,整个身子往前扑,左肩先着地,借着翻滚的劲,右臂像条钢鞭猛地伸出去,刚好托住女人的腰——那力道带着缓冲,不是硬接的,女人的身体在她臂弯里晃了晃,却没脱手,而吉克阿依的后背突然“噗”地绽开朵血花。

是流弹。从厂房破洞钻进来的7.62毫米子弹,擦过横梁的锈铁,带着股撕裂空气的狠,钻进了她的战术背心。血不是渗出来的,是涌出来的,像股被戳破的红泉,顺着马甲的织带往下淌,染红了女人散乱的头发,也染红了她自己握军刺的手。那手还在微微颤,却没松,把女人往远离铁架的方向推了半寸,军刺的尖在地上划出道浅痕,像条没长全的血蛇。

杨文鹏的攀爬绳终于绷直。他像只被拽紧的风筝,在空中荡出的弧线刚好落在吉克阿依身边,左手抓住女人的胳膊,右手的破门斧反手劈向泰拳高手的手指——斧刃切开皮肉的“嗤啦”声里,那只抽搐的手终于松开,吉克阿依的战术裤腿上留下道深褐的血痕,像条刚蜕的蛇皮。而横梁上的血还在往下滴,有的落在铁架的铁链上,有的溅在炸药包的引线上,把黄色的药芯染得发暗,像红土坡那些没来得及开花就烂在泥里的褐花。

我的瞄准镜缓缓下移。吉克阿依正咬着牙往起撑,后背的血浸透了迷彩服,在地上积成小血洼,她怀里的女人突然睁开眼,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谢谢”,声音却被远处的机枪声吞了。而横梁的锈缝里,红蛇的红头巾还挂在那里,被风掀起全角,露出底下绣了半朵的石榴花,针脚歪歪扭扭,被血泡得发僵,像只扑棱翅膀的蝶,正看着她们把生的希望,从死神手里拽回来。

拆弹钳的齿终于咬住了鞋跟里的金属块。不是利落的夹,是邓班的断指顶着钳柄,一点一点往缝隙里嵌的沉——那截断指的截面泛着硬茧的白,是常年握枪磨的,指甲缝里卡着的红土渣被力道碾得发黏,混着虎口燎痕渗出的血,在钳柄上积成道暗褐的痕。钳口的齿刚咬实引爆器的边缘,他的手腕突然顿了顿,不是怕,是金属块里传来细微的“咔嗒”声,像内部的弹簧在动,惊得铁架的锈皮“簌簌”往下掉,落在女孩冻得发红的脚背上。

“稳……稳住……”阿江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他的识别器屏幕还亮着,绿光映着邓班握钳的手,那手的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连带着战术手套的布都往肉里陷,像无数细小的铁丝在勒。突然,屏幕上的红光“唰”地褪成了绿,原本疯狂跳动的波形塌下来,像条泄了气的蛇,紧接着“嘀——”的长鸣戛然而止,余音在铁架间荡了荡,撞在女孩们的铁链上,发出细碎的“嗡”。

邓班的断指缓缓松开时,指腹的血珠顺着钳柄往下淌。第一滴落在左边女孩的脚踝上,“啪”地碎成颗小血珠,沾着她鞋帮磨出的绒毛,像粒没化的红土渣。那女孩的睫毛突然剧烈地颤了颤,不是冷的,是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了——睫毛上的冰粒早被体温烘化了,此刻混着眼泪往下滚,在颧骨处拐了个弯,那里有块浅红的压痕,是被铁链勒的,泪珠顺着痕的纹路往下爬,在下巴尖悬成颗透亮的珠,终于“啪嗒”掉在炸药包的帆布上,晕出个极小的湿痕。

“呜……”

哭声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不是嚎啕的炸,是委屈到极致的抽噎,像被踩住的小兽在哼。她的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抽气时的嘶声裹着铁锈味,每吸一下,嘴角就往一边歪,露出半截干裂的唇,唇上的血痂被眼泪泡得发涨,混着唾沫咽下去时,喉结滚动得像吞了颗红土疙瘩。睫毛上没掉的冰粒掉进嘴里,她突然皱了皱眉,不是疼,是那冰混着泪的咸,像她鞋跟上没擦净的血,涩得让鼻尖更酸。

右边的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没掉,像沾在草叶上的晨露,眼珠是浅褐的,怯生生地往邓班那边瞟,视线先落在他沾着红土的袖口,又滑到他攥着拆弹钳的手——那手上的血还在滴,落在铁架的锈缝里,把缝里的土染成了暗褐。她的小手突然动了,不是伸,是蜷了蜷,然后猛地抓住邓班战术服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连带着指缝里的黑灰都往布上蹭。

那衣角上沾着层薄泥,是红土坡的砂,混着点暗红的血,被她的小手攥得发皱。布料的经纬里还卡着半片干枯的橡胶叶,叶尖的锯齿勾着她的指甲,她却没松,反而抓得更紧,指腹往布纹里陷,像要把这带着硝烟味的布,嵌进自己的掌纹里。睫毛颤了颤,她终于敢抬眼望邓班,眼里的怯生生里,慢慢洇出点依赖,像迷路的小鹿撞见了能挡风的树。

邓班松开拆弹钳的瞬间,指节突然微微发颤。不是累的,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虎口的燎痕裂得更开,血珠滴在铁架的铁链上,“啪”地碎成朵小红花。阿江的识别器“啪”地合上,绿光灭的瞬间,他才发现自己的背早被汗浸透了,战术背心的织带往肉里嵌,像刚从红土坡的泥里爬出来。远处的枪声不知何时稀了,只剩风卷着硝烟往这边灌,把铁架的锈味、女孩的泪味、还有邓班指缝里的血味,揉成了团涩涩的暖。

左边的女孩还在抽噎,却慢慢抬起手,学着右边女孩的样子,轻轻拽住了邓班的另一只衣角。两只小手,一只沾着黑灰,一只带着血痕,都在那片沾着红土的布上,攥出了浅浅的皱。而鞋跟里的引爆器被拆弹钳夹了出来,金属壳上还挂着半缕帆布纤维,像根没扯断的线,在风里轻轻晃,终于不再是悬在头顶的雷了。

厂房外的机枪声还在低吼,不是狂怒的爆鸣,是带着余劲的沉,像头累极了的猛兽在喘。李凯的枪管已经烧得发红,不是透亮的炽,是透着暗红的烫,散热孔里窜出的青烟不再是笔直的线,是被后坐力震得打旋的雾,混着红土坡的砂粒,在枪口凝成小团灰云。每颗子弹壳从抛壳窗跳出来时,都带着股金属焦味,“叮当当”砸在红土里,有的弹壳还在微微颤动,底火的印痕里嵌着点黑垢,是被他踩碾时蹭的泥。他的战术裤膝盖处磨出了洞,露出里面的护膝钢板,钢板边缘嵌着半片橡胶叶,叶尖的锯齿早被汗水泡软了,随着他扣动扳机的动作,往红土里陷半分,把“压制”两个字烙得发烫。

红土坡的风突然紧了,卷着硝烟往厂房里灌。那风不是顺顺当当的流,是带着股拧劲,裹着橡胶叶的腥、机枪油的腻,还有红土特有的涩,像只无形的手,往每个人的衣领里钻。风掠过李凯发红的枪管时,带起串细碎的火星,火星落在红土里,“嗤”地灭了,却把空气烘得发暖——那暖不是阳光的温,是硝烟和血混在一起的热,贴着皮肤爬时,像无数细小的针在扎,把“胜利”两个字烫得发沉,每个笔画都浸着红土的腥。

我的瞄准镜缓缓转向红土坡。远处的山坳里,几截白骨正被风吹得滚了半寸,不是整齐的骨,是带着咬痕的碎——那是孩童的指骨,细得像没长粗的竹,骨头上的牙印还清晰,被红土埋了半截,露在外面的部分泛着青白,风掀起的砂粒落在骨缝里,把那些没愈合的伤,盖得严严实实。它们仿佛真的在土里翻了个身,不是挣扎,是松了口气似的轻颤,骨尖的指甲没掉,粉白的月牙痕里凝着的黑泥,被风吹得微微剥落,露出底下干净的白,像在等这场迟来的公道,把渗在缝里的暗,全染成正红。

厂房内的红布条被风掀起了全角。不是飘扬的轻,是带着沉重的晃,布面的血渍深浅不一,发暗的地方是陈年的血,发亮的地方是新溅的,边缘被撕扯得发毛,像块被揉烂的旧旗。布条上绣的半朵石榴花早被硝烟熏得发黑,针脚里卡着的红土渣被风抖得簌簌落,落在两个女孩脚边的红土里,和她们鞋跟上没擦净的血混在一块儿,分不清谁是谁的。那布条晃得越来越慢,终于垂了下来,贴在铁架的锈皮上,像条认了输的蛇,把暗红的影子投在地上,被夕阳拉得老长。

“嘘——”傣鬼突然吹了声口哨。不是轻快的调,是带着点涩的短音,他的瞄准镜往厂房外的橡胶林偏了偏,镜筒上的红土渣被这动作抖落,掉进他护目镜的缝隙里。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橡胶林的边缘,一具红蛇尸体的手边,正立着朵半开的野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是山里常见的紫菀,花瓣却被血染成了暗红,不是均匀的红,是边缘深、花心浅,像谁用指尖蘸着血,小心翼翼地涂上去的。花茎被流弹擦断了半根,却没倒,靠着尸体的裤腿支着,风一吹就轻轻摇,花瓣上的血珠顺着纹路往下滚,在红土里洇出朵比指甲盖还小的褐花。

那摇晃的姿态,像极了左边羊角辫女孩胸前别着的那朵纸红花。纸花的边角被血泡得发僵,却被她攥在手里,指腹往花瓣的褶皱里陷,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剪痕,都捂得发暖。夕阳从厂房的破洞漏进来,把野花的红、纸花的红、红土的红,都染成了片晃眼的亮,像无数没说出口的希望,正从弹壳和碎骨堆里,慢慢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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