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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胶林的晨雾浓得化不开,稠得像刚熬好的炼乳,黏糊糊地裹住整片橡胶林。那些巴掌大的橡胶叶被雾水浸得发亮,深绿色的叶片边缘卷着细小的锯齿,每一片叶尖都悬着一颗滚圆的露珠——大的像碎钻,小的似米粒,都晶莹透亮地坠在那里,仿佛被无形的线拴着,风一吹,便“嘀嗒”一声砸进脚边的腐叶堆里。腐叶烂了半季,黑褐色的烂泥混着枯枝碎叶,被露珠砸出一个个小坑,积成一汪汪指甲盖大小的水洼,水洼里浮着几片卷曲的橡树叶,映着灰蒙蒙的天,像撒了一地蒙尘的碎镜子,连天光都被染得发暗。

辛集兴蹲在仓库门口的青石板上,那石板被几十年的鞋底磨得溜光,缝里嵌着深褐色的苔藓,沾着晨雾的潮气,凉丝丝地渗进他卡其色工装裤的膝盖处。他指尖捏着一叠泛黄的入库单,纸张脆得像晒干的烟叶,边缘被仓库的潮气浸得发卷,指尖一捻就掉渣。最上面那张单据上,“300支AK47”几个字是老周的笔迹——笔锋粗重,墨水里还掺着点铁锈渣,那是老周总爱用钢笔尖刮仓库铁柜的锈迹留下的习惯。辛集兴的食指在那行字上反复摩挲,指腹的茧子蹭过粗糙的纸页,忽然顿在一处晕开的墨团上——那墨团边缘发乌,像极了三个月前,老周躺在安全屋的木板床上,最后一口血咳在他藏蓝色工装袖口上的样子,干了之后,就是这样暗沉、发僵的颜色。

他深吸了口气,将单据按编号叠得整整齐齐,指尖在最上面那张的边角压了压,试图抚平那道被老周生前折过的印子。就在这时,总部走廊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突兀得像在寂静的林子里炸了个响指。那绝不是保镖们惯常的脚步声——那些穿军靴的汉子走过走廊,脚步声总是“噔噔”的闷响,重得能震得墙皮掉灰,而这声音,是皮鞋底蹭过大理石地面的“咔嗒”脆响,轻却清晰,像冰块撞在玻璃杯上,还混着几句说话声。

辛集兴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那说话声是中文,却带着浓重的美式卷舌音,“服务器”的“器”字卷着舌,尾音拖得有点长,像含着颗话梅没咽下去。这声音像颗烧红的石子,“噗”地砸进雷朵集团这片死水潭里,瞬间溅起满池涟漪。他的脊背“唰”地绷紧,肩胛骨像两块抵紧的石子,右手下意识地往腰侧摸去——那里藏着一把军用匕首,牛皮刀鞘被他磨得发亮,鞘身正面刻着的“周”字凹槽里嵌着点浅褐色的机油,是上周他给匕首上油时蹭上的,一直没擦。此刻,刀鞘贴在腰侧的皮肤上,被体温焐得发烫,像块小小的烙铁,给了他一丝隐秘的安全感。

他像只警惕的夜猫,整个身子贴紧仓库门框斑驳的阴影里——那门框是老松木做的,常年被机房的油烟熏得发黑,木纹里嵌着点点油污,连漆皮都卷成了鳞片状。他屏住呼吸,只把右眼露在门框边缘,眼角的余光刚巧扫到走廊尽头的转角处,三个身影正一前两后地走过来。

走在正中间的金发男人身形挺拔,比旁边的阿彪还要高出小半个头。他穿的深灰色西装一看就是高定款,羊毛混纺的面料挺括得没有一丝褶皱,连袖口露出的白衬衫都平整得像刚从熨烫机里拿出来,袖口上绣着的银色缩写字母小得几乎看不见,却透着低调的奢华。脖子上系的藏青色领带是暗纹提花的,细格子纹路只有在走廊灯光下才能看清,领结打得方方正正,角度精准得像用量角器校准过,连两边下垂的长度都分毫不差。他鼻梁上架着副细框银边眼镜,镜片擦得一尘不染,连反光都没有,可镜片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扫过走廊墙面时,目光像外科医生手里的手术刀,锐利得能剖开墙皮,连墙面上那几点被岁月晕开的陈年血渍(那是去年一个小弟被康达失手打伤时溅上的)都没放过,视线在血渍上停顿了半秒,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撇了撇。

男人左手边跟着的是阿彪,雷清荷最信任的贴身保镖。往常这个时辰,阿彪永远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黑色西装的领口必定扣到最上面一颗,衬得他脖颈粗短如牛;右手永远按在腰间的黑色枪套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枪套上的黄铜搭扣擦得发亮;眼神冷得能冻住空气,连看门口的保安都带着三分不屑。可今天的阿彪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肩膀明显垮着,左边肩膀比右边低了半寸,像是扛着无形的重担。他嘴角扯出一点僵硬的笑,颧骨上的肌肉都在发抖,那笑容只到嘴角,压根没映进眼底——活像仓库里那些为了讨康达赏钱,强装谄媚的底层小弟。他的脚步刻意放慢,始终落后金发男人半步,按在枪套上的手指不再是紧绷的,而是微微抽搐着,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套边缘,连指腹的老茧都看得一清二楚。

跟在男人右手边的老鬼,则是另一副狼狈模样。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常年把自己关在闷热的机房里,头发油腻得结成一缕缕的,黑中掺着的白发粘在额头和耳后,像是抹了层劣质发油,发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头屑,风一吹就往下掉。他怀里紧紧抱着台黑色笔记本电脑,外壳上贴满了掉漆的游戏贴纸,边角磕得坑坑洼洼,显然用了不少年头。电脑屏幕亮着,冷蓝色的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慌乱照得无所遁形——瞳孔放大,眼白上布满红血丝,连眼袋上的褶皱里都透着紧张。他走路时身子晃得像踩在棉花上,怀里的电脑时不时就“咚咚”撞在膝盖上,撞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松手。键盘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泡面汤汁,黄色的油渍混着面包屑嵌在按键缝隙里,在蓝光的映照下泛着油腻的光,一看就是昨晚又在机房泡了通宵。

“就是这里?”金发男人的脚步骤然停在机房那扇斑驳的铁门前,声音不高,却像块冰棱砸在寂静的走廊里。他的中文说得流利,可“这”字的卷舌音拖得稍长,带着美式英语特有的腔调,尾音落下时没有丝毫起伏,透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他抬起右手,指节分明的食指轻轻敲了敲门板——那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连指缝里都没有一点灰尘,与这满是油污的环境格格不入。

门板是厚铁皮焊的,常年被机房的油烟和潮气侵蚀,表面的黑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锈迹,像结了层硬壳的血痂。门上钉着块巴掌大的“闲人免进”标牌,也是铁皮做的,边角被岁月磨得卷成了波浪形,字漆掉得只剩模糊的轮廓,上面还留着三个不规则的弹孔——辛集兴记得清楚,那是上个月康达醉酒后,说“这破门挡了老子的路”,掏出手枪乱射留下的,当时弹片还溅到了旁边的消防栓上,崩出个小坑。

老鬼的头立刻点得像捣蒜,下巴都快磕到胸口了。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卫衣,领口沾着圈黄色的油渍,右手在卫衣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摸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钥匙链是根发黑的尼龙绳,上面挂着个褪色的红色橡胶骷髅头——那是他去年从缅甸仰光的黑市淘来的,当时摊主说“能挡灾”,他就天天挂在身上,如今骷髅头的眼睛掉了漆,嘴角的裂纹里还嵌着点机房的灰尘。

他的指尖抖得厉害,像得了帕金森,钥匙往锁孔里插了三次才对准——第一次插歪了,撞在锁芯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第二次刚插进去就滑了出来;直到第三次,他咬着牙稳住手,才终于把钥匙卡进锁槽。转动锁芯时,“吱呀”的摩擦声刺耳得很,像是铁屑在互相刮擦。

“吱——嘎——”铁门被拉开一道缝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多种气味的浊气立刻涌了出来:最浓的是灰尘味,像堆了十年的老棉絮被抖开;中间裹着机油的腥气,是服务器散热风扇上积的废油挥发出来的;最底下还压着股淡淡的电路板烧焦味,辛集兴闻得出,那是上周老鬼不小心烧了块主板留下的。老鬼被这股气味呛得猛地弯下腰,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脸憋得通红,眼角挤出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是……是的,戴维斯博士,”他咳得声音发颤,好不容易才顺过气,眼神像受惊的兔子般四处躲闪,不敢看戴维斯的眼睛,只盯着对方的皮鞋尖,“这里就是集团的信息中枢,所有……所有交易数据、客户资料,都存在里面的服务器里,连……连雷总都很少亲自来。”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细若蚊蚋——辛集兴太熟悉这种眼神了:瞳孔缩得发小,眼白上布满红血丝,目光总往无关紧要的地方飘,那是藏了天大秘密的人,生怕被人一眼看穿的恐慌。

辛集兴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半步,靴底踩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顺着仓库门后的阴影往里挪,最终躲进了最里面的货架后——货架是角钢焊的,上面堆着一排排半人高的军火箱,木箱是缅甸硬木做的,表面印着模糊的英文标识,边角被搬运工的肩膀磨得发亮。箱上的金属锁扣锈迹斑斑,扣环里沾着暗红色的机油,那是上周他给AK47上油时蹭上的,黏稠得像凝固的血。

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隔着卡其色工装夹克,能摸到那枚温热的桃木牌。牌身只有半个巴掌大,是老周用缅甸酸枝木亲手刻的,上面的半朵荷花纹路被他摸了半年,边缘的刻痕早已磨得光滑温润,连花瓣上的细纹路都变得模糊;牌背刻着个小小的“周”字,笔画很深,刻痕里嵌着点淡淡的汗渍,泛着一层细密的油光,那是他常年贴身佩戴留下的痕迹。冰凉温润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他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戴维斯博士?这个名字像根细针,扎在他的记忆里,明明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他闭上眼睛,眉头微微蹙起,脑海里飞速闪过这半年来的碎片:老周临死前的眼神、仓库里的旧账本、安全屋的木板床……突然,一个画面猛地撞进脑海——上周整理老周遗物时,他在一个褪色的蓝布包里,翻出了本破旧的牛皮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被磨得发白,装订线都松了,纸页黄得像枯叶,边缘卷着毛边。老周的字迹遒劲有力,墨色不均(他总爱用快没水的钢笔),其中一页的角落里,写着“戴维斯”三个字,旁边画着个倒过来的“Ω”符号,符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金三角,数字陷阱”。

当时他以为是老周随手记的暗号,或许是哪个交易对象的代号,没往心里去,甚至还觉得那符号画得歪歪扭扭,像个没画好的圈圈。可此刻,“戴维斯”三个字与眼前这个金发男人的身影重叠,那行小字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辛集兴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微微放大,指尖攥紧了桃木牌,牌身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原来这不是随手画的,是老周早就留下的线索!这个突然闯入的“局外人”,从一开始就和雷朵集团的秘密缠在一起。

机房厚重的铁门刚合上一半,里面就传来服务器启动的“嗡嗡”声——起初是低沉的闷响,像远处的闷雷在滚动,接着渐渐拔高,变成尖锐的高频振动声,密密麻麻地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像有成千上万只蝉虫藏在机箱深处振翅。那声音顺着门缝的缝隙钻出来,带着机房特有的潮热气息,钻进辛集兴的耳朵里,震得他耳膜微微发麻。服务器指示灯次第亮起,红的、绿的、黄的,在门缝里忽明忽暗,像黑暗中眨动的鬼眼。

紧接着,键盘敲击声“嗒嗒”响起,节奏快得惊人——不是老鬼那种慢吞吞的“一指禅”,而是密集得像暴雨砸在铁皮屋顶,指尖在键帽上翻飞,几乎拉出残影,每一次按键都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那声音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雷朵集团的命脉上,清脆又刺耳,听得辛集兴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博士!不行!这个文件夹不能打开!”老鬼的惊呼声突然炸响,声音变调,带着哭腔,“这是雷总亲自用军用加密算法锁的,里面的东西……我连看都不敢看!”辛集兴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肯定是扑在电脑前,双手乱挥,却不敢真的碰到戴维斯的手,脸涨得像熟透的番茄,眼泪都快出来了。

“还有这个!”老鬼的声音又尖了几分,带着绝望的哀求,“这是‘器官匹配库’的核心数据,雷总说过,谁碰谁死!我真的没权限看!”

“我需要看所有数据,包括加密文件。”戴维斯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波澜,轻易就盖过了老鬼的哀嚎,“这是国际刑警组织的调查要求,你没有拒绝的权利。”说话间,他似乎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屏幕的绿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国际刑警组织?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辛集兴的脑子里炸开。他的心脏猛地一跳,狠狠撞在胸口上,喉咙发紧,呼吸都滞了半秒,指尖攥着的桃木牌差点从汗湿的掌心滑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牌背的“周”字硌得掌心发疼。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场他谋划了半年的复仇棋局,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原来早就有来自外界的“猎手”盯上了雷朵集团,而他,不过是恰好落在棋盘上的一颗暗子。

辛集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挪到货架的缝隙前。两箱叠放的军火箱之间留着一道窄缝,刚好能容他看清机房里的情形——戴维斯坐在机房唯一一把转椅上,椅子是皮质的,早就被老鬼的汗渍浸得发黄。他身体微微前倾,后背挺得笔直,双腿交叠,脚尖点地,姿态从容得像在办公室处理文件。他面前的电脑是顶配的游戏本,屏幕大得像块小电视,黑色的机械键盘上,他的手指翻飞如飞,键帽被磨得发亮的字母在绿光下若隐若现。

屏幕上,一行行绿色的代码瀑布般往下流,快得让人看不清具体内容,偶尔有几行红色的错误提示一闪而过,又瞬间被新的代码覆盖。代码间隙,时不时会跳出几张缩略图,戴维斯的手指每停顿一次,图片就会放大——

第一张是东南亚某港口的集装箱,箱体锈迹斑斑,印着模糊的船公司标志,箱门右下角贴着张泛黄的条形码,旁边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缅甸-泰国,20人,男15女5”,字迹潦草,却像针一样扎进辛集兴的眼睛——这分明是人口贩卖的运输标记,他在仓库的旧账本上见过一模一样的写法。

第二张是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表格里列着几十个人名,后面跟着年龄、血型、身高,甚至还有“肝脏匹配度92%”“肾脏匹配度87%”的红色数字,每一行末尾都标注着“已成交”或“待匹配”,红色的“已成交”像血滴一样刺眼,看得人心里发寒。

第三张是手术室的照片,背景是简陋的铁皮房,墙壁上布满油污和血渍,手术台是块锈迹斑斑的钢板,上面铺着块被血浸透的白布,布下隐约能看出人形轮廓。旁边的铁盘里放着沾血的手术刀、止血钳,还有一个敞口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暗红色的液体,瓶口飘着几缕血丝——辛集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他认出那是用来保存器官的福尔马林。

“这些只是基础数据。”戴维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手指在触摸板上轻轻滑动,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一个隐藏文件夹。那文件夹没有名字,图标是纯黑色的,边缘有细微的闪烁,像呼吸灯一样明暗交替,在满屏的代码和图片里,像一个吞噬光线的黑洞,透着诡异的压迫感。

他抬起下巴,目光扫过缩在一旁的老鬼,语气不容置疑:“把这个解开。我倒要看看,雷朵集团所谓的‘高科技’业务,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

老鬼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所有血色,比仓库墙角那层没刷匀的石灰墙还要惨白,连耳尖都泛着青灰。他的嘴唇哆嗦着,像秋风里的枯叶,半天合不拢,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油腻的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嘀嗒”砸在泛油的卫衣领口上。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指腹的老茧蹭着光滑的键帽,却半天没敢落下——那双手平时改仓库损耗账时灵活得像偷油的老鼠,收康达塞的红包时稳得能捏紧钞票,此刻却抖得像筛糠,连按一个字母都像是要耗尽全身力气。

“博……博士,真的不行!”他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尾音都劈了叉,“这个文件夹是雷总用军用级AES-256加密锁锁的,还绑了他的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我……我就是有十个胆子也解不开啊!”说着,他的眼泪真的涌了出来,混着额头的冷汗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两道歪歪扭扭的白痕——辛集兴从没见过老鬼这般模样,哪怕上次被康达用枪指着头要账,他都只是谄媚地陪笑,此刻却像只被捏住脖子的老母鸡,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戴维斯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从脚边的黑色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设备。那设备外壳是磨砂的哑光银金属,摸起来像细腻的鹅卵石,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正面嵌着三个红色按钮,呈三角形排列,最中间的按钮上刻着个极小的“破解”图标。他捏着设备的一端,将另一端的type-c接口插进服务器的USb插槽——“咔嗒”一声轻响后,设备顶端的指示灯瞬间亮起绿灯,接着发出“嘀嘀”的间歇提示音,节奏均匀得像秒表。

电脑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个绿色的进度条,进度条下方显示着一行小字:“正在解析加密算法——12%”。绿色的进度像缓慢爬行的蜗牛,一点点吞噬着黑色的空白区域,也一点点啃噬着雷朵集团最后的防线。“别紧张。”戴维斯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眼神却依旧冷得像冰,“不过是基于RSA非对称加密的破解算法,你们引以为傲的‘安全壁垒’,在专业技术面前,不过是一捅就破的纸糊墙。”

躲在货架后的辛集兴,手心早已被冷汗浸得发黏,连握着桃木牌的手指都在打滑。后背的工装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那是紧张到极致的生理反应。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进度条上,脑海里突然闪回上个月的一个雨夜:那天的雨下得像瓢泼,砸在仓库的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响,三个穿白色大褂的男人抬着四个银色金属箱走进机房,箱子上印着一串歪歪扭扭的英文“quantum Server”,箱角还贴着海关的虚假报关单,写着“精密仪器”。

当时康达正好叼着雪茄路过,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个箱子,箱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瞥了老鬼一眼,嘴角叼着的雪茄烟灰簌簌往下掉:“这是从欧洲进口的检测仪器,用来查军火的金属纯度,好好看着,坏了把你扔橡胶林喂野狗。”说完还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古巴雪茄扔给老鬼,老鬼当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忙不迭地接过来揣进怀里。现在想来,那些哪是什么检测仪器?分明是用来搭建非法网络的量子服务器,是雷朵集团藏在数字世界里、不见血的獠牙。

不过三分钟,设备突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那声音清脆得像水滴落在冰面上,在机房的“嗡嗡”服务器声里格外刺耳。加密文件夹的图标瞬间从黑色变成白色,紧接着自动打开——老鬼“啊”的一声惊呼,身体一软,“扑通”一声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怀里抱着的笔记本电脑没拿稳,“咚”地砸在地上,屏幕瞬间裂成蛛网,裂纹像狰狞的蛇,爬满整个显示屏。

辛集兴透过两箱军火的缝隙看得一清二楚——屏幕上跳出的内容比之前的图片更让人胆寒,每一个像素都透着血腥的罪恶:

最顶端的文件夹命名为“钓鱼网站源码”,点开后是一个模仿国内某大型银行的登录页面——红色的银行logo、蓝色的登录按钮、甚至连页面底部的“客服热线”都和真网站分毫不差。但在页面的htmL代码里,戴维斯用鼠标划出一行隐藏代码:“onclick=\"senddata('')\"”——显然,只要用户点击“忘记密码”的链接,输入的身份证号、银行卡号和密码就会自动发送到雷朵集团的秘密服务器。

下面的“公民信息数据库”文件夹更是触目惊心:里面按“省份”“年龄”分类存放着几十万条数据,每条数据都包含身份证号(18位数字清晰可见)、银行卡号(连开户行都标注得明明白白)、家庭住址(精确到门牌号)、甚至还有手机实时定位的经纬度。备注栏里写着获取渠道:“2023.5 某电商平台漏洞爬取”“2023.10 某医院内部系统植入木马”“2024.1 收买运营商员工拷贝”……辛集兴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帮老周去镇上的小卖部买烟时,手机弹出一个“新年领100元红包”的弹窗,弹窗设计得和银行App一模一样,他点进去输入手机号和验证码后,银行卡里仅有的五百块生活费当天就没了踪影。当时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点了诈骗链接,现在才知道,这肮脏的黑手竟然来自雷朵集团。

最可怕的是一个名为“生命匹配V2.0”的软件,图标做得像正规的医疗App——淡蓝色的背景,白色的十字标志,看起来毫无违和感。打开后,界面分为左右两栏:左栏是“供体信息”,列着姓名、性别、年龄、血型、器官类型,后面标注着“待匹配”或“已摘取”;右栏是“受体需求”,记录着客户的国籍、出价、所需器官,甚至还有“加急程度”。中间用醒目的红色线条连接着匹配成功的条目,点击一条红色线条,弹出的窗口里详细标注着“运输路线”:从缅甸克钦邦的秘密手术室(地址精确到某橡胶林编号),到泰国清迈的私人机场(标注着“夜间2点起飞,避开雷达监测”),再到欧洲瑞士的某私人诊所(备注“通过外交包裹通道清关”)。窗口下方还有“运输参数”:“冷藏箱温度0-4c,每隔2小时自动测温”“驾驶员姓名:阿坤,联系电话:138xxxx5678”“备用路线:若清迈机场被查,转道老挝万象”。

软件右下角的统计表格更是让人头皮发麻:“2024年1月-6月,匹配成功127例,成功率98%,总交易额3.2亿美金”。红色的数字在白色背景上格外刺眼,每一个“1”都像一把沾血的刀,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条被剥夺的生命——那些在左栏标注“已摘取”的供体,或许是被拐卖的妇女儿童,或许是被诱骗的穷苦百姓,他们的生命在这冰冷的软件里,不过是一串可交易的数据。

“看来,你们的‘业务范围’比我想象的还要广。”戴维斯的声音里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嘴角勾起的弧度浅得像水面的涟漪,却带着刺穿虚伪的锐利。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移动硬盘,硬盘外壳是磨砂金属材质,上面印着国际刑警组织的银色徽章,边缘还贴着一张小小的白色标签,写着“证据编号:Icpo-2024-0618”。他捏着硬盘的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晃动,将接口对准电脑USb插槽,“咔嗒”一声插稳后,指尖立刻落在键盘上——这次的敲击节奏放缓,每一次按键都精准无比,屏幕上弹出的“正在拷贝”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红色的数字跳动着,像在给雷朵集团的罪恶倒计时。

“网络诈骗、非法数据贩卖、高科技器官交易……”他缓缓念出这些字眼,冰蓝色的眼睛扫过屏幕上的罪恶证据,语气里的嘲讽更浓了,“雷朵集团还真是‘与时俱进’,连犯罪都要赶数字时代的潮流,可惜用错了地方。”

就在“拷贝进度”跳到68%的瞬间,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之前的皮鞋声,而是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噔噔”闷响,密集得像冰雹砸落,还混着一个暴怒的吼声,震得走廊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谁让你们动我的服务器!老鬼!你他妈活腻歪了是不是!”

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嘶哑又尖利,每一个字都带着怒火,唾沫星子仿佛都要顺着声音飘过来。更清晰的是“笃、笃、笃”的拐杖声,沉重而急促,纯金的杖头砸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回响,越来越近,像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辛集兴的心脏“咚”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喉咙瞬间发紧,连呼吸都忘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后背重重贴在身后的军火箱上——硬木箱子冰凉刺骨,箱上的金属锁扣硌得他肩胛骨生疼,却让他瞬间清醒。他知道,是雷清荷来了!机房天花板的角落藏着针孔摄像头,镜头正对着服务器,老鬼和戴维斯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传输到了雷清荷的办公室电脑上。

走廊里的脚步声瞬间乱了套,军靴的“噔噔”声、金属碰撞的“哐当”声混在一起,紧接着是“咔嚓、咔嚓”的拉枪栓声——那是AK47打开保险、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又致命,听得人头皮发麻。老鬼的哭喊声也炸了起来,带着绝望的哀求:“雷总!不是我!是他逼我的!是戴维斯博士逼我开门的!我不敢不从啊!”辛集兴能想象出老鬼此刻的模样:肯定是瘫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退,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连滚带爬地想躲到戴维斯身后。

他悄悄凑到货架缝隙前,眯起眼睛往外看——雷清荷拄着那根龙头拐杖,正从走廊拐角冲过来。他穿的黑色唐装是真丝面料的,袖口绣着金线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却被他气得敞开了领口,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衬衫领口沾着圈黄乎乎的油渍,那是早上吃油条时蹭的,还没来得及换。他的脸涨得像刚从滚水里捞出来的螃蟹,通红通红的,额角的青筋暴起,像蚯蚓一样爬在皮肤表面,嘴角的白沫都快溢出来了。

“咚!”雷清荷猛地将拐杖砸在机房门口的大理石地上,纯金的龙头杖头重重磕在地面,溅起一点细小的灰尘,杖身上雕刻的龙鳞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满是杀意,像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机房门口的戴维斯,咬牙切齿地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动我的东西!”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保镖,个个穿着黑色西装,里面是防弹背心,领口鼓鼓囊囊的。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把改装过的AK47,枪托缠着黑色防滑胶带,枪管上加装了消音器,枪身的锈迹被擦得干干净净,只有扳机周围泛着油光。黑色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机房门口,在走廊白炽灯的照射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连枪口的螺纹都清晰可见——那是随时能夺走生命的死亡威胁。

“戴维斯博士,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雷清荷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刻意压低了语调想装出镇定,尾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连带着握着拐杖的手都在轻微抖动——纯金龙头的鳞纹里卡着的灰尘,随着手抖簌簌往下掉。他往前挪了半步,宽厚的肩膀刻意绷紧,试图用庞大的身躯挡住机房门口,眼神里翻涌着威胁的凶光,像被惹急的野猪盯着猎物——这副姿态,辛集兴在仓库见得太多了:每次有小弟敢质疑他的决定,雷清荷就会这样用眼神“压人”,再不顺从,就该动拐杖打人了。

“这些数据都是集团的商业机密,涉及和海外供应商的合作项目,”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有底气,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慌乱,“你没有权利擅自拷贝,这是侵犯商业隐私!”

戴维斯没说话,只是从机房里缓步走出来。深灰色西装依旧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带的暗纹在走廊灯光下清晰可见,连衬衫袖口露出的手表都精准地停在上午九点十五分——仿佛刚才拷贝罪恶证据的不是他,只是刚结束一场普通的办公会议。他左手捏着那个黑色硬盘,磨砂外壳上的国际刑警银色徽章闪着冷光,右下角的白色标签写着“证据编号:Icpo-2024-0618”,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

他抬起右手,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镜片反射出走廊的灯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反光:“雷先生,我想你搞错了。”说着,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本黑色皮质证件,封面上嵌着圆形的金色徽章,中间是国际刑警组织的地球标志,边缘刻着细小的英文“INtERpoL”。他翻开证件,里面贴着他的白底照片,照片下方盖着清晰的钢印,钢印上的花纹精细得连字母都一目了然。“我是国际刑警组织特聘的信息安全专家,”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这次来,就是为调查雷朵集团涉嫌的跨国军火交易、人口贩卖及非法器官走私案件。这些数据,将会作为关键证据,提交给海牙国际法庭。”

“海牙……国际法庭?”雷清荷重复着这几个字,脸色“唰”地一下褪尽了所有血色,比老鬼瘫坐在地上时还要惨白,连耳后都泛着青灰。他的嘴唇哆嗦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半天合不拢,嘴角溢出一点白沫,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黑色唐装的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手里的龙头拐杖突然失去力气,“咚”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纯金杖头磕出清脆的响,差点从他手里脱手——辛集兴从没见过雷清荷这般失态,哪怕去年缅甸军火商扣下他的货要天价赎金,他都能笑着递雪茄,此刻却像被抽走了脊梁骨,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反了!反了天了!”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怒吼,唾沫星子飞溅到面前保镖的西装上,“把他给我拿下!谁也别让他走出这栋楼!打死了算我的!”

“是!”十几个保镖齐声应道,脚步“噔噔”地往前冲,黑色皮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急促的回响。他们手里的AK47全都举了起来,枪托缠着的黑色防滑胶带被汗水浸得发亮,枪管上的消音器泛着冷光,枪口齐刷刷地对准戴维斯的胸口——距离不过一米,只要扣下扳机,子弹能瞬间打穿他的心脏。最前排的保镖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满是狠戾。

可戴维斯却纹丝不动,甚至还微微挑了挑眉。他弯腰从脚边的黑色背包里掏出一个银色的信号发射器,巴掌大小,磨砂金属外壳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正面嵌着一个凸起的红色按钮,按钮周围印着一圈英文“EmERGENcY SIGNAL”。他的拇指轻轻按在红色按钮上,“咔嗒”一声按下——发射器顶端立刻亮起了刺眼的红灯,发出“嘀嘀、嘀嘀”的急促提示音,节奏均匀得像倒计时的秒表。

“我劝你们最好别轻举妄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冰蓝色的眼睛缓缓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保镖,目光像手术刀般锐利,扫过谁,谁就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这个发射器连接着国际刑警组织的同步卫星,信号覆盖半径五十公里,”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一旦我按下紧急触发键,三分钟内,部署在橡胶林外围的特警部队就会包围这里——现在,他们的直升机应该已经越过橡胶林的树冠,往这边飞了。”

他举起左手的黑色硬盘,指尖轻轻敲了敲外壳:“而且,在你们进来之前,我已经把所有数据同步到了瑞士银行的加密云端,设置了每十分钟自动备份一次,还绑定了五个国际刑警的邮箱。”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带着十足的掌控力,“就算你们杀了我,砸了硬盘,只要时间一到,云端的证据就会自动发送。雷先生,你觉得,你们还有反抗的机会吗?”

雷清荷的身体像通了电似的剧烈颤抖起来,双腿抖得像筛糠,膝盖控制不住地往内扣,若不是右手死死攥着龙头拐杖,早就瘫倒在地。他扶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像蚯蚓一样缠在桃木杖身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连杖头纯金的龙头都被捏得微微发烫。拐杖头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打滑,发出“滋滋”的轻响,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那是他试图稳住身形,却徒劳无功的狼狈证明。

他猛地抬头看向仓库的方向,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眼神里翻涌着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恐惧。仓库后面是成片的橡胶林,林子里只有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平时用来运军火,此刻却成了死路——雷朵集团的总部藏在橡胶林最深处,四周都是荒坡,没有任何隐蔽的出口,一旦特警部队包围过来,连只鸟都飞不出去。他想起自己二十年前带着几个兄弟从缅甸偷渡过来,在这片橡胶林里搭了个茅草屋,靠走私军火起家,一步步建起这个“帝国”,如今却要毁在一个金发老外手里,毁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数字”上,这让他怎么甘心?可戴维斯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最后一丝反抗的念头——他知道,那不是威胁,是事实。

“你……你想怎么样?”雷清荷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一开口就让人噤声的威严。他额前的头发因为冷汗贴在脑门上,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像只斗败的野兽。平时他总爱用发胶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鬓角的碎发都要修剪整齐,此刻却乱糟糟的,沾着油污和灰尘,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辛集兴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哪怕去年缅甸军火商扣下他五十支AK47,威胁要炸了他的仓库,他都能笑着递上古巴雪茄和赎金,此刻却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

戴维斯慢条斯理地把银色信号发射器放进黑色背包,拉好拉链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动作从容得像在收拾办公文件。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没到眼底,只在嘴角停留了一瞬,却带着十足的掌控力:“很简单,配合调查。”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雷清荷,又掠过周围举着枪的保镖,每扫过一个人,那人就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我需要你们跟我走一趟,”戴维斯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在人心上,“协助国际刑警组织调查所有案件——从军火交易的源头,到人口贩卖的运输路线,再到器官走私的手术窝点,还有非法数据交易的客户名单,一个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再次锁定雷清荷:“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反抗。但我要提醒你们,”他的冰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所有海外家人的信息——雷先生,你藏在加拿大的妻子和儿子,还有那些保镖们散落在泰国、马来西亚的亲属,只要我一个电话,他们都会被列入国际通缉名单,这辈子都别想安稳生活。”

“加拿大……”雷清荷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人戳中了最柔软的软肋。他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远在加拿大的妻儿,为了让他们过上“干净”的生活,他每年都会匿名往国外转一大笔钱,还特意买了带保镖的别墅,就是怕自己的脏事牵连到他们。戴维斯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扎进了他的死穴,让他最后一丝反抗的勇气也烟消云散。

他看着戴维斯手里那个印着国际刑警标志的硬盘,又看了看周围的保镖——那些人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狠戾,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和犹豫,显然也被“海外家人”的威胁戳中了要害。雷清荷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缓缓松开攥着拐杖的手,“咚”的一声,龙头拐杖掉在地上,纯金的杖头磕在大理石上,发出沉闷的响。他的双手颤抖着举过头顶,掌心朝上,像个投降的俘虏,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我配合调查。”

躲在货架后的辛集兴,看着雷清荷举起双手的那一刻,眼眶突然热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他的右手轻轻抚摸着胸口的桃木牌,指腹摩挲着牌上被磨得光滑的半朵荷花,又蹭过牌背那个小小的“周”字——那是老周用刻刀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当时老周还笑着说:“这牌能保你平安,以后跟着我,不用怕。”可老周却没能平安,被康达的人堵在安全屋里,身中三枪,最后一口气还在喊着“保护好账本”。

他在心里默念着,声音哽咽:“老周,你看,我们做到了。雷清荷投降了,雷朵集团的末日来了。那些被他们拐卖的孩子,被摘取器官的无辜人,还有仓库里被打死的阿明,他们终于能瞑目了。你放心,你的仇,我报了;你的心愿,我也帮你了。”

货架上的军火箱静静地立着,箱上的金属锁扣泛着冷光,像是在为这场正义的降临作证。走廊里的保镖们纷纷放下枪,双手举过头顶,没有人再反抗——他们知道,这场由数字证据掀起的风暴,终于吹散了橡胶林上空的罪恶阴霾。

机房里的服务器还在发出低沉而滞涩的“嗡嗡”声,不再是之前运转数据时的轻快振鸣,反倒像一群垂垂死蝉在发出最后的悲鸣,缠绕在布满油污的机柜间,为雷朵集团这座建立在罪恶之上的帝国,奏响了覆灭的哀乐。服务器指示灯忽明忽暗,红的绿的黄的,像濒死者最后的呼吸,微弱而断续。

走廊里的保镖们纷纷放下了手里的AK47,黑色的枪身“哐当”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溅起细小的灰尘。他们的双手僵硬地举过头顶,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狠戾,只剩下掩不住的慌乱——这些人大多是附近橡胶林村子里的穷苦人,手上的老茧是常年砍胶、种地磨出来的,有人裤脚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黑褐色泥点,那是橡胶林里特有的腐殖土。当初他们或是被雷清荷的重金诱惑,或是被“不听话就烧房子”的威胁裹挟,才拿起了枪,此刻看着戴维斯手里的硬盘,看着雷清荷举着双手的狼狈模样,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跟着干的,不是什么“能发财的买卖”,而是拐卖人口、走私器官的断子绝孙勾当,一旦东窗事发,这辈子都别想抬头做人。有人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西装衣角,有人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地上的枪,还有个年轻点的保镖,嘴唇哆嗦着,眼眶都红了——他是三个月前才来的,家里还有个等着他寄钱治病的母亲。

橡胶林的晨雾正被初升的太阳一点点驱散。浓白的雾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掀开,从树冠间往上飘,露出深绿色的橡胶叶,叶尖的露珠折射着阳光,像撒了一地碎钻。阳光穿过仓库顶端的气窗,气窗的铁栅栏在地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斑,其中一道恰好落在辛集兴的脸上,带着久违的温暖,驱散了他半年来积压在心底的寒意。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半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安全屋是间漏雨的茅草屋,屋顶的破洞用塑料布堵着,雨水顺着布缝往下滴,“嘀嗒嘀嗒”砸在缺了角的搪瓷盆里。老周躺在铺着稻草的木板床上,胸口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染红了身下的旧棉被。他的脸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像游丝,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辛集兴的手腕,血手紧紧攥着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集兴,听……听我的,别报仇,好好活下去……别把自己搭进去……”

可他怎么能不报仇?老周是为了保护那本记着军火交易的账本,被康达的人堵在安全屋里,身中三枪,最后一口气还在喊“把账本藏好”;仓库里的小弟阿明,才十七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就因为多嘴问了句“为什么要把那些孩子塞进集装箱”,就被康达的手下拖进橡胶林,第二天只在林子里找到一只他常穿的蓝色胶鞋,据说被野狗分食了;还有上次整理机房时,老鬼不小心点开的照片里,那些被关在铁笼里的人,眼神空洞得像死人,胸口被画着红色的圈,旁边标注着“肝匹配度90%”——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在等着一个公道,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辛集兴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湿意,从货架后走了出来。他的军靴踩在仓库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扎实有力,没有了往日的小心翼翼,只剩下尘埃落定的沉稳。走过堆着军火箱的货架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其中一个箱子——那里面装着的AK47,是老周生前最后一次入库的货,如今终于不用再流向黑市,沾染鲜血了。

走廊里,两个国际刑警正“护送”着雷清荷往外走。雷清荷的黑色唐装前襟沾着油渍和灰尘,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再也没有了“雷总”的威严。路过辛集兴身边时,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在辛集兴脸上,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狠话,却被身边的刑警按了按肩膀,只能发出一声不甘的闷哼,最终还是把头扭了过去——他认得辛集兴,那个在仓库里沉默寡言的管理员,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间接送了自己一程。

阿彪跟在后面,曾经总是挺直的背此刻佝偻着,头垂得很低,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见表情,只有肩膀在微微颤抖。他腰间的枪套空了,那把跟着他五年的手枪,此刻躺在走廊的地上,和其他保镖的枪堆在一起,像堆没用的废铁。

老鬼则被戴维斯的助手——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年轻女人带着,怀里紧紧抱着那台摔裂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的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蔓延,键盘上的泡面汤汁还没擦干净,泛着油腻的光。他的头埋得快碰到胸口,像个做错事被老师抓包的孩子,走路时脚步轻飘飘的,连鞋跟都不敢着地。

“等一下。”戴维斯看见辛集兴从仓库里走出来,停下了脚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目光在辛集兴的工装夹克和胸口微微鼓起的位置扫了扫——那是桃木牌和笔记本的轮廓。

辛集兴没有犹豫,从贴胸的内袋里掏出一本牛皮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被常年摩挲得发白,边角卷成了波浪形,装订线的地方用粗麻线补过,那是老周生前自己缝的,当时线不够了,还接了一段不同颜色的尼龙绳。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交易记录”四个字,字迹是老周特有的遒劲风格,只是墨水已经有些褪色。

他把笔记本递到戴维斯面前,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用力,捏得笔记本边缘有些发皱:“博士,这是老周留下的线索。”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坚定,每个字都清晰有力,“里面记着雷朵集团近五年的军火走私记录,还有部分人口贩卖的运输时间和地点。”

顿了顿,他抬起头,迎上戴维斯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躲闪:“我叫辛集兴,之前是雷朵集团的仓库管理员,也是老周的徒弟。我知道……我知道雷朵集团所有藏军火的仓库位置,还有那些用来转运‘货物’的秘密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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