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的账册，像一块捂不热的顽石。
苏云指尖捻着一粒由灵石粉末压成的算珠，在乌木算盘上拨出一声脆响。
清点完最后一个数字，她合上账册，指节无声地叩了叩微黄的封面。
“小姐。”
石室的门被从外推开一道缝，一个穿着侍女服饰的赵家族人闪身进来，脚步轻得像猫。
“说。”苏云没有回头，视线依旧落在账册上。
“又来了三个。”侍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无法理解的困惑，“都是散修，两个女的，一个男的。交了一个月的租金，已经住进去了。”
苏云拨算珠的动作停了。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生意兴隆的喜悦，只有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现在，住了多少人？”
“回小姐，五十二户。还差十二间就满了。”
“男女几何？”
“女修，三十九人。男修，十三人。”
侍女每报出一个数字，苏云的眉头就锁紧一分。
不对劲。
她的计划，是把黑风岭彻底搞臭。让“龙穴”的神话，变成一个众人皆知的骗局。
可几个月过去，那些被割了第一波韭菜的蠢货离开后，这里非但没有恢复死寂，反而像一块被投入水中的干海绵，又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吸纳着新人。
月租十块下品灵石，这个价格低得像个笑话，却也成了一个无法拒绝的诱饵。
对那些在底层挣扎，连一块完整灵石都要掰成几瓣花的散修来说，花十块灵石，赌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这笔买卖，划算。
“小姐，我不明白。”侍女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些人……图什么呢？明知道这里没用。”
“他们图的不是有用。”苏云重新翻开账册，指尖划过那一排排新登记的名字，“他们图的是‘万一’。”
她抬起头，看向侍女。
“尤其是女人。”
侍女一愣。
苏云的脑海里，闪过李月茹、苏雪那些人的脸。当初在蚁巢里，靠着那股力量突破瓶颈的，清一色，都是女人。
这个消息，随着“龙穴”的传闻，像一粒种子，埋进了所有底层女修的心里。
男人或许会因为被骗而愤怒离去，但女人，尤其是那些被宗门、被家族、被道侣压榨得看不到出路的女修，她们更愿意相信奇迹。
哪怕那个奇迹，虚无缥缥，且只为女人降临。
想通了这一点，苏云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她要的是安静，是无人打扰。这些人就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赶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没完没了。
“小姐，我们……”
“你先下去。”苏云打断了她，“有任何新人，立刻报我。”
“是。”
侍女躬身退下，石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苏云站起身，在灵气浓郁如雾的石室里来回踱步。
她看了一眼聚灵阵中央，那个盘膝而坐，对外界一切都毫无所知的男人。
一枚多么好用的棋子。
一个多么愚蠢的神。
可现在，这尊神吸引来的信徒，太多了。
必须用一把更锋利的刀，斩断她们最后的念想。
苏云的脚步停在石桌旁，她看着账册上那些娟秀的名字，和她们名字后面备注的、大多来自某个小商户或破落修仙家族的出身。
她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她心底缓缓浮现。
……
半个月后，凤凰谷外门坊市，一家不起眼的酒馆里。
几个散修围着一张油腻的桌子，就着一碟炒灵豆，喝着最劣质的灵米酒。
“听说了吗？黑风岭那个邪门的地方。”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又嫌恶的表情。
“怎么？又有人被骗了？”
“骗？那可比骗人恶心多了！”横肉汉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我一个远房表妹的同乡，就在里面住了半个月，前两天哭着跑出来了！”
“怎么回事？”
“她说，那地方根本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汉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说什么禁忌，“那个姓曹的，是个邪修！练的是采阴补阳的魔功！”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采……采阴补阳？”
“对！”横-肉汉子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几分后怕，“你想想，当初蚁巢里，为什么突破的全是女的？为什么现在住进去的，也大多是女的？”
“那姓曹的，就是用一种秘法，在睡梦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那些女修的元阴给采了！用她们的元阴，去冲刷她们自己的瓶颈！听着是修为涨了，可根基早就被毁了！元阴一失，这辈子都别想结丹！”
酒馆里，落针可闻。
邻桌的几个修士，也都停下了筷子，支着耳朵听。
“怪不得！”一个修士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地方租金那么便宜！他娘的，这是在钓鱼啊！专门钓那些没什么背景、家里也护不住的小女修！”
“可不是嘛！”横肉汉子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我那亲戚说，她住了半个月，就感觉身体发虚，灵力运转也不顺畅了。幸亏跑得快！再晚几天，怕是人都要被吸干了！”
“我的天，这么恶毒？”
“这算什么？听说那姓曹的背后还有人！就是那个姓苏的女人！他们俩合起伙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专门坑害我们这些散修！”
这个流言，像一滴墨，掉进了清水里。
它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在坊市的每一个角落晕开，扩散。
起初，还有人不信。
可当越来越多的人，从黑风岭连夜搬离，当那些女修们一个个脸色煞白、绝口不提里面发生了什么时，怀疑，就变成了恐惧。
黑风岭，又一次成了禁忌。
只是这一次，人们提起它时，脸上不再是讥讽，而是一种混杂着恶心与恐惧的嫌恶。
苏云站在石室的窗前，看着山道上，一个女修几乎是连滚爬地逃离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身后，那个愚蠢的神，刚刚结束了一轮吐纳，周身灵气鼓荡，又向着炼气三层，迈进了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