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一股咸腥的潮气，卷着沙粒，打在人脸上，有种细微的刺痛感。
苏云的声音就在他耳边，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有人在海崖那边的听潮阁，看到过一个女修，很像你要找的人。”
曹三阳正把一袋沉重的灵矿石扛上派送飞剑，闻言动作一滞。他缓缓放下矿袋，袋子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转过身，盯着苏云。
“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很沉，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昨天。”苏云的眼神很坦然，没有一丝躲闪，“消息是我一个远房表姐传来的，她在听潮阁做事。她说那个女修出手阔绰，但不像正经修士，问了几句就走了。”
曹三阳的拳头在身侧攥紧了。
病西施。
那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脑子里，一碰就疼。
“听潮阁在哪？”
“离这里很远，御剑过去要两个时辰。”苏云指了指东边，海天相接的地方，“现在去，天黑前刚好能到。”
曹三阳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包裹，又看了看苏云那张过分干净的脸。
他没再问消息是真是假。
假的，他白跑一趟。
万一是真的……
他不能放过这个万一。
他解下背上的派送袋，扔在货堆上，转身就走。
“师兄！”苏云跟了上来，“我跟你一起去。我表姐认识我，方便问话。”
曹三阳脚步没停，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嗯。”
两个时辰后，飞剑落地。
脚下是湿润的沙滩，海浪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卷起白色的泡沫。一座三层高的木楼，依着陡峭的黑石悬崖而建，飞檐翘角，挂着一串串被海风吹得叮当作响的贝壳风铃。
楼上牌匾龙飞凤舞三个字：听潮阁。
这里人声鼎沸，来往的修士衣着光鲜，与坊市里那些为了一两个灵珠奔波的苦力截然不同。
曹三阳把半张脸埋进衣领，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人群里疯狂扫视。
苏云很快找到了她的“表姐”，一个穿着听潮阁侍女服饰的圆脸姑娘。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那侍女便指了指二楼一个靠窗的雅座。
“她说，那女修昨天就坐那儿。”苏云走回来说道。
曹三阳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去。
那里空着。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听潮阁内外来回踱步。他把每一个女修都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把每一个角落都搜寻了一遍。
没有。
那个病怏怏的、眼神里带着嘲弄的女人，像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阳一点点沉入海平面，将天空和海面都染成了橘红色。
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夜色迅速笼罩下来。
听潮阁里的灯火亮起，将喧嚣与热气关在楼内。外面的沙滩上，只剩下海浪单调的咆哮。
曹三阳站在一块被海水打湿的礁石上，海风吹透了他单薄的短褂，冷得刺骨。
“天黑了。”苏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附近的客栈都满了。”
曹三阳没动，像一尊石像。
“只有一个地方还有空房。”苏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为难，“就是前面那座‘碧海潮生苑’。”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庄园。那庄园占地极大，亭台楼阁掩映在灵植之间，门口两尊玉石麒麟在月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光看这气派，就知道里面的价钱不是他能承受的。
“走吧。”曹三-阳转身，朝坊市的方向走去。
“回不去了。”苏云跟上他，“夜间御剑，没有坊市的通行令牌，会被守卫当成歹人击落的。”
曹三阳的脚步停下了。
他忘了这茬。
“先住一晚，明早再走。”苏云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我来付。”
两人走进那座名为“碧海潮生苑”的庄园。
一股混杂着高级熏香与灵气的暖风扑面而来，将外面的寒意与咸腥彻底隔绝。
一个穿着华丽侍女服的女子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两位客官，请问是住店吗？”
“一间下房。”苏云开口。
侍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但依旧客气：“抱歉，下房已经满了。只剩下三间天字号的别院。”
“多少灵石？”
“一晚，三块下品灵石。”
曹三阳的心脏猛地一缩。
三块下品灵石，够他在蚁巢住两个月。
苏云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从储物袋里摸出三块灵石，放在柜台上。
“开一间。”
侍女收了灵石，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热切。她引着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
就在这时，另一个端着果盘的侍女从旁边经过，和引路的侍女交换了一个眼神，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嘀咕了一句。
“啧，又是个小白脸，还要女人花钱，真没用。”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曹三阳的耳朵里。
他浑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全冲上了头顶。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死死盯着那个端果盘的侍女。
“你说什么？”
两个侍女都被他吓了一跳，引路的侍女连忙赔笑：“客官，您听错了，我们……”
“把灵石还我！”曹三阳一把推开她，大步走到柜台前，手掌重重拍在桌上，“这房，我来付！”
柜台后的管事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曹三阳从袖袋里摸出自己全部的家当，一把灵珠和几个铜板，稀里哗啦地倒在桌上。那是他送了半个月快递，省吃俭用攒下的。
“够不够？”他红着眼问。
管事看都没看那堆钱币，只是淡淡地说：“客官，我们这里，只收灵石。”
曹三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身上，连一块完整的下品灵石都没有。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几道看热闹的视线，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身上。屈辱感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怎么了？”
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身着玄色长裙的女子走了进来，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腰间系着一枚冰蓝色的玉佩。她没戴任何首饰，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华贵与清冷。
曹三阳觉得她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管事一看到她，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赵小姐，您回来了。”
女子没理他，目光在曹三阳和那堆钱币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那张因愤怒和羞耻而扭曲的脸上。
她微微蹙了蹙眉。
然后，她从袖中取出一张黑金色的卡片，随手扔在柜台上。
“他的房费，记我账上。”
她说完，看都没再看曹三阳一眼，径直朝楼上走去。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