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细雨如丝，从破旧的窗棂缝隙渗进石室，在地面汇成浑浊的水洼。
吴娇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指尖死死攥着一枚烫金传讯符。符纸边缘的朱砂家纹灼灼刺眼，那是家族特有的印记——一只展翅的赤羽凤凰，此刻却像烙铁般烫得她掌心发痛。
「娇儿：闻汝耗三百灵石购‘龙穴’床位，至今修为停滞于炼气三层。家族资源非无穷尽，若半年内未能突破四层，将停供丹药灵石，另择联姻。」
字迹潦草而冰冷，是执笔长老惯用的训诫口吻。最后「联姻」二字墨迹尤重，仿佛已看见自己像货物般被塞进花轿，嫁给某个素未谋面的世家子弟。
「咔嚓！」
吴娇猛地将传讯符掼在地上，符纸瞬间燃起青焰，化作飞灰。她发疯似的扫落桌案上的胭脂水粉，瓷瓶碎裂声在狭小石室里炸开。三个月前搬出蚁巢时带的半盒朱砂粉泼洒出来，混着雨水在青砖上晕开刺目的红。
「三百灵石…三百灵石！」她盯着指尖沾染的胭脂残渣，忽然愣住。
原本混杂的脂粉气味，此刻竟如分层的绸缎般在鼻尖铺展——朱砂兰的辛辣、夜息藤的清苦、月见草籽的微甜...七种灵草气息纤毫毕现。她颤抖着捧起地上未碎的胭脂盒，闭目深嗅。更多细节涌现：淬炼火候不足导致的焦涩感、某味辅料被次品替代的虚浮...
「竟是『灵嗅』...」她喃喃自语。
幼时随母亲查验药材，她总能在成堆药包里精准挑出受潮发霉的几包。家族药师曾抚掌称奇，却很快摇头叹息：「可惜是女儿身，这等奇技于修行无益。」此后她便学着藏拙，将这份天赋埋进尘埃。
雨势渐大，屋顶漏下的水珠砸进药渍，溅湿她洗得发白的旧袍。这是离开蚁巢后租住的临时居所，月租五块下品灵石，连最基本的防雨阵法都残缺不全。曾经穿着浅粉法衣、连发梢都要熏香的吴家小姐，如今裹着沾满药渍的灰袍，像阴沟里的鼠妇般蜷缩在漏雨的石室。
她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渐厉，最后变成呜咽。三百灵石是家族给她的最后一笔投资，原本指着靠「龙穴」机缘突破瓶颈，却在曹三阳被驱逐后彻底落空。那些曾在蚁巢突破的女修，如今散的散、逃的逃，只剩她卡在炼气三层，成了家族眼里的赔钱货。
「曹三阳...」她抹了把脸，雨水混着胭脂在掌心碾开斑驳的红，「你毁我道途，我必要你百倍偿还！」
***
子时三刻，雨歇云散。
吴娇换上夜行衣，用药渣涂抹袖口遮掩生人气息。废弃的七号蚁巢如巨兽尸骸匍匐在山坳阴影里，巡夜弟子的灯笼光远远摇曳。她屏息贴墙而行，指尖弹出一撮混淆气息的药粉，警戒符箓的光芒果然黯淡一瞬。
蚁巢内部霉味扑鼻，但她的灵嗅已自动将气味分层：左岔道飘来馊饭与汗酸味，是杂役往日行走的路径；右岔道则萦绕着一丝极淡的檀香，混着类似青钢铁锈的独特气息——
「是丁！曹三阳常年搬运货物，衣襟总沾着铁锈味！」她心脏狂跳，循着气味深入。
曾经挤满女修的通铺如今空荡破败，曹三阳住过的上铺角落积满灰尘。吴娇俯身细嗅，在床板裂缝里抠出半枚干瘪的灵果核。果核表面留着清晰的牙印，三层气息如涟漪般荡开：最外层是近期探查者残留的脂粉香（至少三人来过）；中层是曹三阳汗液特有的酸涩感；最内层却裹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威压，凛冽如寒冰坠喉，让她险些喘不过气。
「大能痕迹...」她冷汗涔涔，「这废物背后竟有高人？」
正惊疑间，东侧忽然飘来灵膳堂夜宵的油腻味，伴随三名弟子懒散的脚步声。西侧更危险——箭毒木的腥气裹在夜风里，那是执法堂巡逻队特有的毒箭味道！她掐算时间，趁两队人交叉巡逻的七息间隙，狸猫般翻出窗口，落地时连尘土都未惊起。
归途需穿过黑沼泽边缘的密林。腐叶腥气中，她忽然嗅到一缕新鲜的兽血味，混着某种冷冽如霜雪的香气。树梢传来极轻微的弓弦震动声——
「柳青霜的箭？」她头皮发麻，当即折转向南，绕开那片死亡陷阱。
***
黎明时分，吴娇站在坊市最大的「通宝当铺」前。
掌柜是个眯眼搓手的老修士，接过她递上的羊脂玉簪时，目光却黏在她袖口沾染的果核气息上：「姑娘这簪子...怕是祖传之物吧？可惜镶工过时，最多三十灵石。」
吴娇冷笑，故意提高声量：「曹三阳欠我的债，岂是三十灵石能抵？」
掌柜擦拭水晶镜片的手猛地一顿。吴娇眼角余光瞥见柜台账本下压着一册手札，书角露出「异人录」三字墨迹——与王琳惯用的蝇头小楷如出一辙。
她不动声色地转向符箓摊，买下三张最低阶的追踪符。执事堂方向飘来新研的墨香，显然有人正在更新记录。而黑风岭方向的腥风里，箭毒木气味比昨夜更浓了。
「都在盯着他啊...」她攥紧符纸回到石室，将典当玉簪换来的四十三块灵石倾倒在床。咬破指尖，以血混着胭脂在铜镜表面画下繁复符文。晨钟敲响时，追踪符燃起青焰，镜面浮现出曹三阳在某处山洞打坐的模糊倒影。
最后，她将那枚果核按在眉心。檀香与铁锈味如毒蛇钻入灵台，瞳孔瞬间蜕变成琥珀色。镜中倒影竟浮现出三百里外洞穴的腐叶气息、晨露打湿的符灰，甚至听见自己淬火般的冰冷呼吸。
「找到你了。」她抹去唇边血渍，眼底燃起复仇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