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坊市的清晨总是带着一股混杂的气味——灵草的药香、妖兽的腥气，还有底层修士身上洗不去的汗味。王秀莲的灵骨汤摊就支在坊市最热闹的十字路口，一口大铁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乳白色的汤水里翻滚着几根带着肉丝的骨头。
“老板娘，老规矩，一碗汤两个馍。”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猎户在摊前坐下，随手将沾着血迹的包裹放在脚边。包裹没有系紧，露出一截铁背苍狼的爪子。
王秀莲麻利地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又捡了两个粗面馍放在盘子里推过去：“李老哥今天收获不错啊。”
老猎户嘿嘿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运气好，碰到一头落单的。不过这畜生越来越精了，追了老子整整三天。”
他掰开馍泡进汤里，又压低声音道：“老板娘听说了吗？黑风岭那边出事了。”
王秀莲擦桌子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黑风岭？不就是那个传闻中很邪门的地方吗？又怎么了？”
“昨天傍晚，有人在青木崖附近看到曹三阳了。”老猎户神秘兮兮地道，“就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小子。听说他一个人干掉了一头黑风狼，还是二阶的！”
王秀莲的心跳漏了一拍，但手上的动作依旧利落：“真的假的？他不是才炼气三层吗？二阶黑风狼可是相当于炼气五层的实力。”
“千真万确！”老猎户拍着桌子道，“我有个兄弟当时就在附近，亲眼看到的。那小子用的是一把带裂痕的铁剑，招式古怪得很，三两下就把黑风狼的喉咙给割开了。”
王秀莲若有所思地擦着桌子。曹三阳独杀二阶妖兽的消息，与她之前收集到的情报吻合。看来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确实藏着不少秘密。
“要我说啊，那黑风岭肯定有什么古怪。”老猎户继续道，“自从那小子住进去后，怪事就一桩接一桩。先是女修们集体突破，后来又传出什么采阴补阳的谣言...啧啧，要我说啊，那里头肯定有猫腻。”
王秀莲笑了笑，又给老猎户添了一勺汤：“李老哥懂得真多。来，这勺汤算我请你的。”
老猎户受宠若惊地接过碗，压低声音道：“老板娘，我看你人不错，提醒你一句。最近坊市里来了不少生面孔，都在打听黑风岭的事。你要是没什么事，最好离那儿远点。”
王秀莲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惊讶：“生面孔？都是些什么人？”
“说不清楚。”老猎户摇摇头，“有几个人看着像是大家族出来的，还有几个...啧啧，那眼神凶得很，一看就不是善茬。我昨天还看到两个女修在打听曹三阳的住处，其中一个穿着百兽门的服饰，另一个...”
他话未说完，摊前又来了新的客人。王秀莲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转身去招呼。
“老板娘，一碗灵骨汤。”
来的是个面容憔悴的少女，穿着洗得发白的宗门服饰，袖口还沾着些许药渣。王秀莲认得她，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外门弟子，据说资质平平，修炼了三年还卡在炼气二层。
“小月姑娘今天来得真早。”王秀莲笑着舀汤，“听说你前几天突破到炼气三层了？恭喜啊。”
被称为小月的少女勉强笑了笑：“谢谢老板娘。要不是在...在那个地方住过一段时间，恐怕我现在还在炼气二层打转呢。”
她说的含糊，但王秀莲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又是一个曾经在“蚁巢”居住过的女修。
“能突破就是好事。”王秀莲将汤碗推过去，状似无意地问道，“说起来，你们当初住的那个地方，真的像传闻中那么神奇吗？睡觉都能突破？”
小月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确实感觉修炼特别顺畅，但有时候又觉得很诡异...”
“诡异？”王秀莲挑眉。
小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就是...有时候晚上会做很奇怪的梦，梦里有个人一直在看着你。醒来后修为确实增长了，但总觉得心里发毛。”
王秀莲的心中再次一动。这描述与苏雪之前提到的灰白空间幻象不谋而合。
“那你现在还有这种感觉吗？”她追问道。
小月摇摇头：“自从搬出来后就没有了。不过...”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听说最近黑风岭那边又出了怪事。有几个姐妹说，她们晚上修炼的时候，偶尔会感觉到有人在窥视她们...”
就在这时，摊前又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王秀莲抬头一看，正是阿兰和孙小月。
“老板娘，老规矩，两碗汤。”阿兰将一枚下品灵石放在桌上，目光在摊位上扫过，“今天人不少啊。”
王秀莲笑着收下灵石：“都是老主顾。两位姑娘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听说你们最近都在黑风岭那边修炼？”
阿兰和孙小月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微妙。
“老板娘消息很灵通啊。”阿兰在摊前坐下，“我们确实在黑风岭租了间石室。怎么，老板娘也对那里感兴趣？”
王秀莲面不改色地舀着汤：“就是好奇。听说那里灵气浓郁，修炼效果很好？”
“灵气确实比外面浓郁些。”孙小月接口道，“但要说多神奇...也就那样吧。反正我住了一个月，修为半点没涨。”
阿兰瞪了她一眼，孙小月立刻噤声。
王秀莲将两碗汤放在她们面前，故作随意地道：“我听说那个曹三阳也住在黑风岭？他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么厉害？”
阿兰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老板娘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就是好奇。”王秀莲笑道，“坊间关于他的传闻太多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是什么隐世高人的弟子，有说他得了什么逆天机缘，还有说他会采阴补阳的邪术...”
“都是胡说八道！”孙小月突然激动起来，“曹师兄才不是那种人！他...他虽然有点古怪，但人很好的！”
阿兰用力拉了她一下，孙小月这才意识到失言，连忙低下头喝汤。
王秀莲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来这两个丫头对曹三阳的印象不错，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是吗？”她故作惊讶，“可我听说他性格很孤僻，很少与人来往。”
“那是对外人。”孙小月忍不住又开口，“他对我们这些住在黑风岭的人还是很照顾的。前几天我修炼出了岔子，还是他帮我疏导的灵力...”
“小月！”阿兰厉声打断她，“喝你的汤！”
孙小月委屈地撇撇嘴，不敢再说话。
阿兰转向王秀莲，语气冷淡：“老板娘，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她拉起还在喝汤的孙小月，头也不回地离开。
王秀莲看着她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从孙小月无意中透露的信息来看，曹三阳确实在暗中帮助黑风岭的女修。这与他表面上孤僻冷漠的形象很不相符。
难道他真的在谋划什么？
这个念头让王秀莲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如果曹三阳真的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那她的计划就要更加小心了。
“老板娘，结账。”
先前的老猎户站起身，将几枚灵珠放在桌上。王秀莲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起灵珠。
“李老哥慢走，下次再来啊。”
送走老猎户后，摊前暂时清静下来。王秀莲一边擦拭着桌子，一边整理着刚才收集到的信息。
曹三阳独杀二阶妖兽、帮助女修疏导灵力、黑风岭的诡异窥视感...这些线索看似杂乱，但都指向一个方向——曹三阳确实掌握着某种特殊的能力，而且这种能力与“蚁巢”时期的神秘效果很可能同出一源。
如果真是这样，那控制曹三阳就更加势在必行了。
想到这里，王秀莲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必须尽快行动，否则等其他势力注意到曹三阳的特殊之处，就来不及了。
“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王秀莲转身，看到苏雪不知何时站在了摊前。
少女的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显然又是一夜未眠。她身上还穿着昨天的宗门服饰，袖口处沾着些许灰尘，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你怎么来了？”王秀莲皱眉，“不是让你在住处好好修炼吗？”
苏雪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我修炼不下去了。娘，我真的好累...”
王秀莲的心猛地一沉。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女儿的道心已经开始动摇。
“进来再说。”她拉着苏雪走进摊档内室，顺手关上了门。
内室狭小而简陋，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外，几乎没有其他家具。桌子上散落着一些劣质灵石和药材，都是王秀莲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
“到底怎么回事？”王秀莲让女儿在床边坐下，自己则拉过唯一的一张椅子。
苏雪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我又失败了。这个月第七次冲击瓶颈，每次都是差一点点...”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娘，我真的尽力了。为什么别人修炼都那么轻松，我却这么难？难道我真的就这么没用吗？”
王秀莲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心中既心疼又焦急。她知道，如果再不采取行动，女儿很可能会彻底崩溃。
“不是你的问题。”她轻声道，“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苏雪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什么意思？”
王秀莲站起身，走到桌子前，拿起一块劣质灵石：“你看这块灵石，品质低劣，杂质众多。用它修炼，事倍功半。”
她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块中品灵石放在旁边：“再看这块，纯净无暇，灵气充沛。用它修炼，事半功倍。”
“这我知道...”苏雪不解地看着母亲。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能用中品灵石修炼，有的人却只能用劣质灵石？”王秀莲的目光变得锐利，“不是因为天赋，不是因为努力，而是因为出身！”
她拿起那块劣质灵石，用力攥在手中：“我们这些平民修士，生来就低人一等。没有家族支持，没有资源倾斜，只能像蝼蚁一样在底层挣扎。而那些家族子弟，生来就拥有我们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资源！”
苏雪的脸色更加苍白：“可是...可是只要努力...”
“努力？”王秀莲冷笑一声，“你以为那些家族子弟就不努力吗？他们比我们更努力！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稍有懈怠，就会被其他家族子弟超越！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努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将劣质灵石重重拍在桌上：“雪儿，你醒醒吧！你以为靠着你那点微薄的宗门份例，靠着娘卖汤攒下的这几块灵石，就能追上那些家族子弟吗？做梦！”
苏雪被母亲激烈的言辞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是...可是宗门长老说过，修仙之道贵在坚持...”
“放屁！”王秀莲罕见地爆了粗口，“那是说给傻子听的！你见过哪个高阶修士是靠着坚持爬上来的？哪个不是靠着资源堆上来的？”
她走到女儿面前，用力抓住她的肩膀：“雪儿，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实吧！林婉儿随手就能拿出三颗凝玉丹送人，那一瓶丹药就是娘卖三个月汤都买不起！这就是差距！这就是现实！”
苏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那我能怎么办？难道要我像娘说的那样，去...去用邪门歪道吗？”
王秀莲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变得坚定：“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只要能变强，就是好道！你以为那些名门正派就很干净吗？他们背地里干的龌龊事多了去了！”
她松开女儿，转身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箱子里装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最显眼的是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狭长物体。
“娘...这是什么？”苏雪不安地问道。
王秀莲没有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把匕首，通体漆黑，只有刀刃处泛着淡淡的蓝光。
“这是...”苏雪倒吸一口凉气。
“淬毒匕首。”王秀莲平静地道，“见血封喉。”
苏雪惊恐地看着母亲：“娘，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你要干什么？”
王秀莲抚摸着冰冷的匕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这是娘年轻时在一个古修洞府中得到的，一直没舍得用。原本是想留给你防身的，但现在...”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儿：“雪儿，这是我们的机会。控制曹三阳，重回修炼宝地，这是我们唯一翻身的机会！”
苏雪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墙壁：“不...不行！娘，这是邪道！我们会被宗门追杀的！”
“只要做得干净，谁会知道？”王秀莲步步紧逼，“黑风岭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死个把人在正常不过。况且娘已经打听清楚了，曹三阳在宗门内并不受重视，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深究。”
苏雪用力摇头，眼泪飞溅：“不行！绝对不行！娘，你醒醒吧！我们不是这种人！我们不能...”
“那你想当哪种人？”王秀莲厉声打断她，“是想当吃人的，还是想当被吃的？”
她指着门外：“你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些家族子弟，那些宗门天才，他们哪个手上是干净的？你以为他们的修为是怎么来的？是靠老老实实打坐修炼来的吗？”
苏雪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痛哭：“可是...可是爹说过，做人要有底线...”
“你爹？”王秀莲冷笑一声，“你爹倒是守着他的底线，结果呢？死在那个不知名的秘境里，连个全尸都没留下！他倒是保全了他的名声，可我们呢？我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的时候，他的名声能当饭吃吗？”
这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刺进苏雪的心口。她想起父亲去世后，她们母女被家族排挤，被迫离开祖宅的往事。想起那些曾经对她们笑脸相迎的亲戚，转眼就变得冷漠无情...
“不...不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但声音中已经带着动摇。
王秀莲看出女儿的犹豫，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雪儿，娘不是要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只是要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那个修炼宝地，本来就是我们先发现的，凭什么要让给曹三阳？”
她蹲下身，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听娘的话，就这一次。等我们修为上去了，就金盆洗手，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到时候，你想怎么修炼就怎么修炼，想走什么正道就走什么正道，好不好？”
苏雪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母亲。王秀莲的眼中满是期待与恳求，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疯狂。
这一刻，苏雪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母亲的计划如此疯狂，如此危险，但...又何尝不是说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渴望？
如果真的有一条捷径摆在面前，她会不会走？
如果没有修炼瓶颈，如果没有资源匮乏，如果...
“我...我不知道...”她痛苦地抱住头，“娘，你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王秀莲看着女儿挣扎的模样，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匕首重新包好放回箱中。
“好，娘给你时间考虑。”她站起身，“但你要记住，机会不等人。如果让其他势力先得手，我们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说罢，她转身走出内室，留下苏雪一个人呆坐在地上。
外间，摊档前又来了新的客人。王秀莲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
“客官要点什么？今天的灵骨汤特别新鲜...”
她熟练地舀汤、收钱、找零，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在内室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的某个决定已经再也无法动摇。
夜色渐深，坊市中的行人渐渐稀少。王秀莲收拾好摊档，将最后一张桌子擦干净。
在熄灭炉火的瞬间，她最后看了一眼黑风岭的方向。
那里，有她翻身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