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巅的寒风依旧凛冽，但那股冻结灵魂的极致深寒已经消退。横贯天地的弱水冰川停止了翻涌，表面布满裂痕，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毁灭洪流。冰封的江城废墟上，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惨淡的阳光如同迟来的救赎，洒落在劫后余生的人们身上。
临时搭建的医疗平台上，林夜枯槁的身体被安置在一个特制的生命维持舱内。无数细密的管线连接着他干瘪的静脉和衰竭的器官，机械泵入着高浓度的营养液和细胞修复剂。舱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那是从昆仑冰核中提取的、蕴含着微弱水神之力的玄冰，用于稳定他濒临崩溃的生命体征。
他的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灰败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怖的皱纹和老年斑，左眼紧闭，眼角残留着两道触目惊心的赤晶凝结痕迹。唯有心口那枚黯淡的逆鳞烙印，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银芒，证明着烛龙之力尚未彻底消散。
苏晚晴静静地站在生命舱旁，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透明罩壁。她的八条狐尾无力地垂落，尾尖的狐火只剩下微弱的火星，发梢的霜白已经蔓延到了发根。透支的本源和巨大的悲痛让她看起来憔悴不堪，但眼中的坚定却丝毫未减。
“他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疗型神眷者欲言又止，手中的数据板上显示着令人绝望的生命曲线，“烛龙之力透支殆尽，百年寿元燃尽，时空本源几乎枯竭…现代医学和神眷技术能做的…非常有限。”
“昆仑冰核能延缓崩溃，但无法逆转。”雅典娜的声音从平台另一端传来。她已经收起了战斗时的金色战甲，换上了一身素白的长袍，看起来更像一位学者而非战士，“他的灵魂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苏晚晴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更加用力地抵在罩壁上，指节发白。
“除非…”雅典娜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越过苏晚晴，落在她身后。
“除非什么？”苏晚晴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希望的火光。
雅典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身让开了视线。
平台边缘，姜漓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长发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墨色，只有发梢还残留着几缕冰蓝。眉心的水滴状神纹散发着微弱的蓝光，隐约可见内部缠绕的锁链虚影。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中充满了疲惫和悲伤，但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
“水神神格。”雅典娜的声音冷静而客观，“共工被封印后，残留在姜漓体内的神格碎片。它蕴含着最纯粹的水之本源，拥有滋养万物、修复生命的力量。”
姜漓缓步上前，每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生命舱中的林夜，眼中的悲痛几乎化为实质。
“我欠他一条命。”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现在，该还了。”
她来到生命舱前，与苏晚晴对视一眼。两个女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所有的理解、痛苦和决然都在这一眼中传递。
姜漓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眉心。那枚水滴状的神纹瞬间亮起刺目的蓝光！
“姜漓！你要做什么？！”玄机子惊呼出声，挣扎着想要上前阻止，却被雅典娜抬手拦住。
“这是唯一的办法。”雅典娜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共工的神识被封印，但神格碎片依旧与她的灵魂绑定。强行剥离…代价巨大。”
姜漓仿佛没有听到周围的动静，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眉心的神纹上。她的手指微微用力，一股撕裂灵魂般的剧痛让她的面容扭曲起来，但她没有停下。
“呃…啊…”压抑的痛苦呻吟从她牙缝中挤出。眉心的神纹光芒越来越盛，如同一颗被强行从血肉中挖出的蓝宝石，边缘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停下！你会死的！”苏晚晴猛地抓住姜漓的手腕，眼中满是惊恐。
姜漓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不会死…只是…失去它。”她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共工被封印后…神格碎片已经无主…但它蕴含的生命之力…是林夜唯一的机会…”
“可那是神格！一旦剥离，你…”苏晚晴的声音哽住了。
“我会变回普通人。”姜漓平静地说，眼中带着决然，“但林夜…会活下来。”
她不再犹豫，手指猛地一扯！
嗤——！
一声如同撕裂丝绸般的声响在灵魂层面炸开！那枚水滴状的神纹被硬生生从她眉心剥离！蓝光爆闪，照亮了整个平台！姜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向后倒去！
苏晚晴一把扶住她，泪水夺眶而出。
姜漓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已经完全脱离她眉心的神格碎片。碎片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内部却流淌着液态般的生命本源之力，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的波动。
“给…他…”姜漓气若游丝，将神格碎片塞进苏晚晴手中，然后彻底昏死过去。
苏晚晴颤抖着接过碎片，泪水滴落在蓝色的晶体上，溅起微小的涟漪。她不再犹豫，转身打开生命舱顶部的紧急注入端口，将神格碎片轻轻放了进去。
嗡——！
碎片进入舱内的瞬间，爆发出柔和的蓝光！液态的生命本源如同活物般流淌而出，迅速融入林夜枯槁的躯体！奇迹般的变化开始发生！
他灰败的皮肤如同干涸的土地遇到甘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血色和弹性！深陷的眼窝微微鼓起，皱纹被抚平，老年斑褪去！虽然依旧苍白消瘦，但已经不再是那副濒死的枯槁模样！更神奇的是，心口那枚黯淡的逆鳞烙印，在神格之力的滋养下，逐渐亮起一丝微弱的银光！
“生命体征回升！”医疗神眷者惊呼，数据板上的曲线开始诡异地向上攀升，“细胞活性恢复！器官衰竭速度减缓！这…这简直是奇迹！”
“不是奇迹。”雅典娜注视着生命舱中的变化，声音低沉，“是神格碎片在强行修补他的本源。但烛龙之力能否恢复…尚未可知。”
苏晚晴紧紧盯着林夜逐渐恢复血色的脸庞，泪水无声滑落。在她身旁，医疗人员正在紧急救治昏迷的姜漓。
“她会怎样？”苏晚晴轻声问道，目光没有离开林夜。
“失去神格，意味着失去与水之本源的所有联系。”雅典娜平静地陈述，“她会变回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虚弱。共工的封印依旧存在于她体内，只是不再有力量外泄。她将永远带着这个枷锁生活。”
苏晚晴闭上眼睛，泪水滚落。两个女孩，一个付出了神格，一个燃烧了寿元，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值得吗？”雅典娜突然问道，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苏晚晴睁开眼，看向舱中安详沉睡的林夜，嘴角微微上扬：“你说呢？”
雅典娜沉默片刻，转身离去。
……
三天后。
昆仑山脉深处，一座被临时改造的古老冰洞中。
洞窟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蓝宝石雕琢而成的天然冰核。它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寒光，内部隐约可见流动的液态能量。这是昆仑山脉千万年积累的天地精华所在，也是姜漓之前引动弱水天倾的力量源泉。
如今，冰核被改造成了特殊的疗养舱。林夜静静地悬浮在冰核中心，被浓郁的寒冰能量包裹着。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基本的外形，不再枯槁，但依旧消瘦苍白，如同沉睡的冰雕。水神神格碎片悬浮在他心口位置，源源不断地释放着生命本源之力，与冰核的寒气达成微妙的平衡。
姜漓坐在冰核旁的石台上，脸色依旧苍白，眉心的神纹已经消失，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疤痕。她的气息虚弱但平稳，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茶水的热气在冰冷的洞窟中凝结成白雾。
“医生说，他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但意识依旧深陷沉睡。”苏晚晴站在冰核另一侧，轻声说道，“时空本源的创伤不是神格碎片能修复的。他可能需要很久…才能醒来。”
姜漓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冰核中的身影：“多久我都等。”
简单的五个字，却重若千钧。
苏晚晴看着姜漓的侧脸，突然问道：“后悔吗？”
姜漓终于转过头，与苏晚晴对视。她的眼中不再有往日的迷茫和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和坚定。
“他为我燃尽了百年寿元，我不过是还了一枚神格。”她轻声说，“有什么可后悔的？”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所有的芥蒂和隔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对了，这个给你。”姜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冰晶盒子，递给苏晚晴。
苏晚晴接过盒子，轻轻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两颗鸽卵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赤红如血玉的晶体——正是林夜眼角凝结的烛龙泣血之晶！
“这是…”苏晚晴呼吸一滞。
“他燃烧逆鳞本源时凝结的赤晶。”姜漓的声音很轻，“蕴含着最纯粹的烛龙之力和时间法则。昆仑冰核和水神神格能修复他的身体，但时空本源的恢复…可能需要这个。”
苏晚晴小心翼翼地合上盒子，将它紧紧贴在胸前，仿佛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我会找到办法的。”她轻声承诺，不知是对冰核中的林夜，还是对姜漓，亦或是对自己。
洞窟外，风雪依旧。但在这冰核散发的蓝光中，在这两颗赤晶的温暖里，希望的火种从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