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知微就站在了溃堤的河岸边。
风裹着湿土味扑在脸上,脚下是翻浆的泥地,踩下去能陷到脚踝。她没说话,只盯着眼前那道被洪水撕开的大口子。三里长的堤坝没了,七座村子全埋在水底,活着的人挤在高地上,围着几口破锅等吃的。
裴砚从临时搭起的行辕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急报。他走到她身边,把纸递过去。“附近州府的粮已经调过来了,今天中午能到第一批。”
沈知微接过看了眼,点头。“先放一半,另一半留着做工钱。按昨天说的办,清淤修渠的人每天记工,发粮。”
“有人会骂。”裴砚说。
“那就让他们骂。”她抬眼扫了眼远处的灾民,“饿死的人不会骂,想活的人才肯干活。”
两人正说着,户部左侍郎周崇安快步走来,官服穿得整整齐齐,袖口还沾着一点墨迹。他低头行礼,声音恭敬:“娘娘,账册我已经核对过了,朝廷拨下的粮米数目无误,今日即可发放。”
沈知微看着他,没接话。
她不动声色闭了下眼,心镜系统悄然启动。三秒内,周崇安脑子里闪过一句话:**“账目可改,只要不查原始底册。”**
她睁开眼,把那份急报折好收进袖中。“既然账目清楚,那就尽快发下去。我去看看粥棚。”
周崇安跟在后面,一路陪着笑脸。到了粥棚前,几个大锅正冒着热气,管事的差役拿着木勺舀粥。沈知微走近看了一眼,锅里的米稀得能照出人影。
“这就是你说的‘全数发放’?”她问。
周崇安连忙解释:“灾民太多,只能省着用。明日还有新粮到,到时候就能熬稠些。”
沈知微没反驳,只是蹲下身,用手摸了摸锅底外侧。回来时,她指尖沾了一层薄灰。
她转身看向裴砚:“你闻到了吗?”
裴砚皱眉。
“这锅刚烧过沙。”她说,“昨夜根本没熬过米粥。”
周崇安脸色一僵,立刻跪下:“娘娘明察!这是下面人办事不力,我定严加惩处!”
“不用你查。”沈知微站直身子,“我自己来。”
当晚,她在行辕的账房里翻看赈灾账册。油灯昏黄,纸页泛着旧黄的颜色。她一页页看过去,数字对得上,签押齐全,看不出问题。
但她知道有问题。
她故意当着周崇安的面说:“这批粮是从三个仓调来的,原始底册应该还在吧?明天我要亲自比对。”
周崇安正在旁边研墨,手顿了一下。
沈知微不动声色闭眼发动心镜——
**“底册早就烧了,只要她不提,没人会查。”**
她睁开眼,嘴角没动,心里却落了实。
账有问题,人有问题,连带着整个发放流程都是假的。
她合上账本,起身走出账房。
外面风很大,吹得帐篷哗哗响。她沿着营地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河边的一排空船上。船身写着“赵记”二字,是本地豪强赵元炳的产业。
白天的时候,这些船说是运沙石去修堤,可一趟趟回来都是空的。
她跳上其中一艘,蹲在舱底用手抓了把残留的粉末,捻了捻。不是沙,是米屑。
她又去了另一艘,结果一样。
回到行辕,她把米屑放在灯下看了看,然后放进一个小布袋里。
第二天一早,她带人上了赵元炳的庄园。
赵元炳迎出来时满脸堆笑:“娘娘驾到,有失远迎。”
沈知微没理他,径直走向后院仓库。门锁着,她让人砸了锁。
里面堆满了麻袋,打开一看,全是新米。
“这不是朝廷的赈粮?”她问。
赵元炳脸色变了:“这……这是我自家存的口粮。”
沈知微冷笑一声,回头对随行的差役说:“把这些麻袋都拆开,每一袋都查。”
差役动手时,她靠近赵元炳,不动声色闭眼发动心镜。
三秒内,对方心里闪过一句:**“只要钦差不倒,我便无事。”**
她收回目光,心里已经明白。
钦差和豪强是一伙的。一个造假账,一个屯粮转卖,把救命的粮食变成银子装进私囊。
她让人把米全部封存,当场宣布:“从今日起,所有赈粮由行辕直接监管,任何人不得插手发放。”
赵元炳还想争辩,被差役拦在门外。
回到营地,她把誊抄的原始账册摊在桌上,又拿出昨晚从船上带回的米屑和密信残页——那是她在赵元炳书房暗格里找到的,上面有周崇安的笔迹,写着“三成归你,七成入账”。
裴砚走进来时,她正用一支炭笔在纸上画线,连着账目、船号、米袋编号。
“你都知道了?”他问。
“都知道了。”她说,“一个做假账,一个藏真粮,配合得很好。”
“要现在动手?”
“还不行。”她抬头看他,“现在抓人,只会打草惊蛇。他们背后还有人在等消息。我要等他们自己把路走绝。”
裴砚沉默片刻,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发工粮。”她说,“让民夫们修堤、清河、铺路。但每一批粮,我都亲自过手。账册每天重记一次,旧的全部封存。”
“他们会想办法毁证。”
“我知道。”她把炭笔放下,“所以我留了后手。昨夜我已经派人去查周崇安经手过的所有旧案,只要再找出一笔贪墨,就能连根拔起。”
裴砚看着她,忽然说:“你变了。”
她抬眼看过来。
“以前你做事,是为了自保。”他说,“现在你是在护这些人。”
沈知微没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簪。
夜深了,营地只剩下几盏灯还亮着。
她在帐中坐着,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工粮登记册。翻开第一页,名字密密麻麻,都是今天干活领粮的人。
她一个个看过去,忽然停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这个人,昨天明明已经死了。
她记得清楚,那人是在清理塌方时被石头砸中的,尸体就在东边的乱葬岗。
可现在,他的名字出现在领粮名单上,签名栏还按了个红手印。
她慢慢合上册子,手指压在封皮上。
外面风刮得紧,帐篷一角被掀了起来,火光晃了一下。
她站起来,走到案前,把册子放进抽屉,锁好。
然后她取出一张空白纸,开始写人名。
写一个,划掉一个。
写到第十个时,笔尖顿住。
这张纸上的人,都没领过粮。
但他们都在名单上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