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浸透了水的布,沈知微的手指划过密账上那个“锁”字,指尖停在最后一笔的收尾处。烛火跳了一下,她忽然抬头,对守在门边的女官道:“取边防舆图来。”
女官快步取来卷轴,铺在案上。沈知微将密账并排摆开,一处处比对。六处“锁”标记的位置,恰好与近三年敌军偷袭粮道的路线重合。不是巧合,是暗记。
她盯着地图最北端的一点,那是太子三日前进入的边关要道。明日粮队将经此转运,而今日军报却说边境安宁。
“叫驿卒进来。”她说。
驿卒跪在堂下,披着风尘仆仆的斗篷。他低头递上军情简报,声音平稳:“太子殿下已安营于黑石岭,边民无异动,一切如常。”
沈知微没接文书,只看着他。片刻后,她闭眼,心镜开启。
三秒。
“……只要不说粮道有人探路,那笔银子今晚就能到账……”
她睁眼,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行命令。凤印压底,九焰令加封,命太子即刻移营十里,另设虚粮帐,真粮队分夜潜运,并于三处要道埋伏弓弩手。令出即行,不必回奏。
“送出去。”她将密令交给亲卫。
亲卫刚走,外头又传来脚步声。另一名兵部值官进来,呈上一份使团记录。敌国遣使求和,称愿献良马五十匹,换边境互市。通译名单里,一个名字被圈了出来——陈七。
沈知微记得这个名字。他曾是裴昭旧部,三年前失踪,现竟以通译身份出现在敌国使团中。
她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桌面。求和是假,探路是真。他们想摸清粮道运程,再趁夜突袭。
十二个时辰过去,边关无回音。
风雪从北面压下来,传信中断。沈知微坐在军机房内,面前摊着三份往来文书。她一条条翻看,直到发现使团入境那日,通译曾单独离队半个时辰,去向未报。
她再次闭眼,启动心镜,读取当值兵部郎的内心。
三秒。
“今夜三更,敌骑欲焚粮道。”
她猛地站起,冲到案前重拟急诏。这一次用火漆封口,加盖双印,命亲卫亲自送往驿站,务必在天亮前送达太子手中。
“见令即行伏击,勿待回奏。”她把诏书递出时,手没有抖。
屋外风雪更急。沈知微没回寝殿,留在军机房等消息。炭盆烧了一半,她喝了一口冷茶,继续翻看边关布防图。太子所驻的黑石岭地势险要,但东侧山谷狭窄,适合伏兵。若敌军真来,必走那里。
她拿起炭笔,在图上标出两处埋伏点,又写下“弓弩分列,火矢禁用”八字。火攻易误伤己方,必须压制。
天快亮时,第一封回信到了。
信是太子亲笔,字迹稳重:“昨夜三更,敌骑三百突袭假营,火矢齐发。儿依母令,两翼伏兵齐出,强弩封锁谷口,敌溃逃。折其二百余骑,余众北遁。真粮队因雪崩受阻,延误两个时辰,然粮草无损。”
沈知微看完,把信纸放下。她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外面还在下雪。她站了一会,回头对女官说:“传讯太子,此后凡遇使团议和,必查通译背景。另,设‘边粮双线转运制’,一明一暗,永不空道。”
女官领命而去。
她坐回案前,手边仍是那本密账。她翻开新的一页,在“锁”字旁边写下一个“查”字。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是昨夜亲卫抄录的使团随行人员名单。
她盯着“陈七”二字看了很久。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女官端来一碗热粥。“娘娘,您一夜未歇,喝点东西吧。”
沈知微摇头。“放着就行。”
女官退出后,她打开抽屉,取出一块铜牌。牌上刻着一只展翅的鹰,背面有编号“七十三”。这是她亲手组建的谍网凭证。她摩挲片刻,提笔写下一令:令七十三号即刻潜入敌境,追查“锁”记源头,重点盯死陈七行踪。
令毕,她将铜牌放入信匣,封好。
窗外雪势渐小,天光微亮。她终于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小憩。手仍握着密账,指节有些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推开。
女官声音压得很低:“娘娘,边关又有新报。”
沈知微睁开眼,没动。
“太子说,缴获的敌骑腰牌上,刻着一个符号。与咱们查到的‘锁’字,几乎一样。”
她起身,接过那张拓印的纸片。符号歪斜,像是匆忙刻下的。但她一眼认出——这正是密账上那个“锁”的变体。
“还有,”女官顿了顿,“太子问,这个标记,是不是早就有人在用?”
沈知微没回答。她把纸片放在密账旁边,两相对照。突然,她注意到一件事。
密账最早的“锁”记,出现在五年前。而那时,太子才十一岁。
她伸手取过笔,在纸上写下三个时间点:五年前、三年前、现在。每一处“锁”出现,都伴随着一次边关危机。而每一次,都有不同的人在传递它。
这不是一个人的手笔。是一个网。
她正要再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亲卫冲进来,脸色发紧:“娘娘,北面烽台刚升起黑烟!连点三下,是紧急军情!”
沈知微立刻站起。
“不是敌军退了吗?”她问。
“是……可黑烟不是来自我军烽台。”亲卫声音发紧,“是从对岸升的。敌境那边,点了三下。”
她眉头皱紧。敌军败退,不该示警。除非——他们在向谁通报失败。
她转身走向地图,手指迅速移到边境线。对岸最近的据点,距离太子营地不过三十里。若敌军在那里藏了人,随时能再发动一次突袭。
“传令下去,”她说,“加派两队斥候,沿河巡查。另外,给太子再送一道令。”
她提笔写道:“不可松懈。敌败必有后招,防其反扑。”
令书刚封好,外头又有人跑进来。
“娘娘!前线送来一件东西。”
是个布包,沾着泥和血。打开后,是一截断箭,箭杆上刻着细小的纹路。女官凑近一看,倒吸一口气。
“这纹路……和‘锁’字的笔画走向,是一样的。”
沈知微拿起断箭,指尖抚过那道刻痕。深浅不一,像是用刀尖随手划出来的。但方向、弧度、收尾,全都吻合。
她慢慢把箭放在桌上。
就在这时,军机房外传来一声马嘶。紧接着,一名满身风雪的传令兵冲进来,单膝跪地。
“太子急报!”
沈知微走过去,接过信。
信上只有短短几句:“昨夜虽胜,但今晨发现,敌军曾在营地西侧埋设火油槽。若非巡哨偶然踩塌地面,未能引爆。儿已下令全面排查营区,暂不移营。”
她看完,把信捏在手里。
火油槽?那不是临时能挖成的。说明敌军早就在营地周围布置了陷阱。而太子进驻前,地形图上并无异常标记。
有人提前画了图,给了敌军。
她转身走到案前,提起朱笔,在边防图上狠狠圈出营地西侧。然后写下两个字:
“内鬼”。
笔尖戳破了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