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那声枯枝断裂的轻响,不过是个巡逻兵踩空了脚。
沈知微坐在案前,笔尖停在纸上。她没有抬头,只是将刚写完的军令轻轻吹干,交给一旁候着的女官。那人接过纸令,转身离去,脚步放得很轻。
她闭了闭眼,心镜开启。
三秒。
“南门守将换防,今夜可动。”
再睁眼时,她已提笔在地图上圈出黑风谷的位置。斥候昨日报,那边有炊烟痕迹,但无人敢深入查探。如今这心声一出,线索就连上了。
敌军残部没散,藏在谷里等机会。他们知道前线大军主力在外,边镇守备空虚,想趁夜突袭,烧粮夺城。
她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南门到城中心的路线。若死守,兵力不足,百姓必遭殃。若弃城,又怕敌军警觉,不敢入套。
必须让他们觉得,这座城已经没人管了。
她回身写下三道命令:第一,五日内分批撤离百姓,由王令仪带队走地道,不得声张;第二,城门大开,城墙挂破旗,每日早晚派老弱兵士巡城,制造疫病流行、军心溃散的假象;第三,在城中几处要道埋设火雷,引线连至地下通道。
令纸封好,她唤来亲卫:“送去裴砚手中,加急。”
不到一个时辰,裴砚回来了。
他进帐时带了一身寒气,铠甲未卸,眉头紧锁。“你说要空城?”
她点头,“他们不敢强攻,只敢偷袭。我们把城让出来,他们才会进来。”
“万一他们不进呢?”
“会进。”她说,“困兽求生,最怕等。他们已经在谷里藏了八天,粮草将尽。只要看到城门开着,守军萎靡,就会以为时机到了。”
裴砚站在沙盘前,盯着那座小小的城池模型看了很久。“要是百姓没撤干净,怎么办?”
“最后一批人昨晚已走,地道口封了。城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他又问:“若他们识破是计,转头逃回山谷深处,躲而不战?”
“不会。”她声音很稳,“我今日用了两次心镜,听了两个传令兵的心声。一个说‘今夜必破南门’,一个说‘主公令我等诈降诱守军出城’。他们不是来试探的,是来拼命的。”
裴砚终于松口,“好。我带三千精骑埋伏在黑风谷出口两侧高地,等他们进城后封锁退路。你留在城中调度?”
“我在西城楼。”
“太险。”
“我不会露面太久。只要让他们看见有人站在城头就行。”
他没再反对。
当天夜里,全城开始行动。
百姓早已转移完毕,街巷空荡。守军按计划撤入地下通道,只留少数人穿旧甲、举残旗,在墙头来回走动。城门大开,门轴被故意弄坏,风吹时发出吱呀声响。
第三日黄昏,探子来报:黑风谷有动静,敌军集结,约八百人,正朝南门方向移动。
沈知微披上玄色斗篷,登上西城楼。
暮色沉沉,风卷起她的衣角。她站在最高处,目光扫过远处山林。那里还看不出人影,但她知道,对方的哨探已经在暗处盯了许久。
果然,半个时辰后,一小队敌军先锋试探着靠近城门。他们在门外徘徊,不敢进去。
她抬手,下令点燃东街两间空屋。
火焰腾起,浓烟滚滚。又有人从城墙上扔下几袋发霉的粮食和几副断裂的盔甲,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敌军一阵骚动。
她就在这时,缓缓走出遮蔽处,立于城楼中央。
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没有躲,也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那支队伍。
敌将骑在马上,远远望见这一幕,竟勒马停住。
一个女子,孤身站在这里,城门大开,火光冲天,却毫无惧色。
他犹豫了。
若是真败,为何有人敢现身?若是有埋伏,为何不关门?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沈知微转身,消失在城楼阴影中。
敌将咬牙,挥手下令:“全军推进!”
八百人鱼贯而入,踏进城门,直扑城中心。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风吹破门板的声音。有人开始欢呼,以为得手。
当先头部队踏入十字街口时,地面突然震动。
轰——
三处火雷同时引爆,火油倾泻而下,烈焰瞬间吞噬整条长街。惨叫声四起,人马惊窜。
号角声从山谷两侧响起。
裴砚率铁骑杀出,箭雨覆盖退路,长矛封死城门。敌军被困城中,进退不得。
混乱中,有人大喊:“劫人质!找藏民的地窖!”
沈知微早已料到这一招。她在高台上举起铜筒,声音清晰传遍全城:“你们的主将已在昨日伏诛,裴昭授首海岛,尔等不过是残党余孽。此城无民,无粮,无援。投降者免死,顽抗者格杀勿论。”
这话一出,不少敌兵停下动作。
他们本是溃军,为活命才拼死一搏。如今听说主帅已死,后路断绝,顿时士气崩溃。
有人扔下兵器,跪地求降。有人还想突围,却被自家乱军踩踏致死。
战斗持续不到半个时辰,便基本结束。
清点战场时,俘虏押到她面前。为首的将领满脸焦黑,右臂断了一截,仍挣扎着抬头看她。
“你们……早就没人了?”
她点头,“最后一户百姓,三天前就走了。”
那人苦笑一声,低头不语。
裴砚走过来,身上还带着血迹。“清点了,八百人,死四百一十三,降三百六十七,无一逃脱。”
她应了一声,转身看向城中废墟。
火势已被控制,士兵正在清理街道。她下令收殓尸体,统一焚化,防止疫病。又命人重修城防,加固城门,准备迎接后续驻军。
傍晚时分,她站在城楼上最后一次环视全城。
这座曾岌岌可危的边镇,如今安静下来。风从远方吹来,带着灰烬的味道。
裴砚走到她身边,“该回去了。”
她收回目光,“嗯。”
两人并肩走下城楼。马匹已在城门外等候。她翻身上马,缰绳握紧,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敞开的城门。
它还在那里,像一张沉默的嘴,吞下了战火,也吐出了安宁。
她调转马头,跟上前行的队伍。
烟尘扬起,遮住了夕阳。
马蹄声渐远,城门前只剩一根断旗杆,斜插在土里,顶端挂着半片残布,随风晃了一下,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