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指尖划过地图上东郡的几处标记,烛光映着她眼底的冷意。青鸢站在一旁,手里捧着刚送来的飞鸽密报。
“柳芸回信了。”青鸢低声说,“她说灾民营里有人被周家强拉去修宅子,一天只给半碗稀粥。”
沈知微没说话,把密报接过来看了一遍。纸上的字迹潦草,却写得清楚:三日前,周氏庄园扩建后院,连夜运进大量砖石木材;而官府组织的堤防工程,报名的灾民不足百人。
她放下纸,走到案前翻开户部账册。周家近三年申报的用工人数几乎为零,可庄园规模翻了近三倍。这账,假得连遮掩都懒得做。
“他们想把灾民变成私奴。”她声音很轻,“一边压着朝廷工程没人干活,一边囤粮不放,等米价再涨几倍。”
青鸢咬唇:“地方官也不管?”
“不是不管。”沈知微冷笑,“是同流合污。县丞昨日报上来一份文书,说‘民心安定,工赈可行’,可柳芸今早亲眼看见,有灾民因抢一口饭被打断了腿。”
她提笔写下一道指令,交给青鸢:“传令柳芸,让她扮作施药妇人,混进周家工地附近,找那些做工的人问话。记住,不要提官府,只问他们愿不愿意修堤换粮。”
青鸢迟疑:“万一被人认出来……”
“她懂分寸。”沈知微打断,“真出了事,我也不会让证据断在她手里。”
次日清晨,裴砚来了含光殿。他站在帘外,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东郡报上来一个新策。”他说,“以工代赈,每修堤一丈,赏米一斗、布一匹。钱粮从户部直拨,不经地方。”
沈知微点头:“我已经拟好了条陈,就等您点头。”
裴砚盯着她:“这法子能行?”
“现在只能试。”她说,“放粮救得了一时,救不了长久。人饿极了会乱,但只要有活干、有饭吃,就不会往死路上走。”
裴砚沉默片刻,在条陈上盖了印。
“你动手吧。”他说,“若有麻烦,我替你担着。”
圣旨当天发往灾区。第三日,柳芸的第一份口供送到了京城。
纸上按着几个血指印,内容是两名灾民的陈述:他们本想去官府工地领粮做工,却被周家打手拦下,强行带到庄园挖地基。有人反抗,当场被鞭打示众。夜里偷跑出来的两人,一路爬到医棚才捡回命。
沈知微看完,将纸收进匣子。
“还不够。”她说,“光有灾民的话,他们可以说这是诬陷。我要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三天后,东郡派来一名使臣,说是奉县令之命,汇报以工代赈进展。
沈知微在偏殿接见。帘子垂着,她坐在后面,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人磕头行礼。
“回娘娘,”使臣道,“目前已有五百余人参与修堤,每日发放口粮,秩序井然。”
沈知微问:“周家捐了多少粮?”
“回娘娘,周老爷昨夜开仓,捐出糙米八百石,全数交予钦差大人统一分配。”
她点点头,忽然闭了下眼。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内,她听见那人心底的声音:“只要再拖五天,北境的买家就到了……上面已经打了招呼,皇后查不到实据。”
她睁开眼,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扶手。
“你说周家捐了八百石?”她问。
“是,确凿无疑。”
“那为何柳医正昨日回报,周家粮仓仍有大批麻袋未动,且夜间有车队悄悄运出?”
使臣脸色一变:“这……或许是误报。”
“误报?”她站起身,“我派人去查,若发现虚报,按欺君论处。”
使臣伏地不敢抬头。
沈知微不再多言,命人将其带下去暂押。
她立刻写信给柳芸:“组织愿意作证的灾民联名画押,内容只写一句话——‘我们不愿为豪户做奴,只求修河堤换口粮’。不必提官府,不必提我,只诉这一句。”
信送出后,她召来兵部快马,将灾民口供、运粮路线图和使臣供词一并封入火漆匣,直送御书房。
当晚,裴砚亲自来了含光殿。
“你查到的我都看了。”他站在灯下,声音低沉,“周家背后有人。”
沈知微点头:“使臣心里清楚,朝中有人保他们。”
“谁?”
“现在还不能确定。”她说,“但他们敢这么干,说明觉得我动不了他们。”
裴砚盯着她:“你想怎么办?”
“让他们继续演。”她说,“等他们自以为安全,自然会露更多破绽。”
裴砚看着她许久,终于开口:“我给你调五百禁军,明日出发。”
她摇头:“不要明着去。先派小队乔装成商旅潜入,守住要道。等证据齐全,再一举查封。”
裴砚答应了。
第四日,柳芸的第二批密报送到了。
这次是一张草图,画的是周家运粮的路线:从庄园后门出发,绕过官道,经两条小路汇入北境商道。图上还标注了几处临时藏粮点。
随信附了一份血书,三十多名灾民按下手印,写着同一句话:“我们不愿为豪户做奴,只求修河堤换口粮。”
沈知微将血书摊开在案上,用镇纸压住四角。
她知道,该收网了。
次日朝会,她请裴砚临殿,召东郡使臣与地方报讯官入内。
“以工代赈推行七日。”她当众宣布,“报名修堤者,不足百人。而周家庄园扩建用工逾千,却无一人登记。”
堂下官员面面相觑。
“更巧的是。”她继续说,“周家昨日报捐八百石粮,可就在昨晚,有人亲眼看见,其后院仓库仍在焚粮灭迹。”
她命人呈上柳芸拍下的照片——焦黑的粮袋残片堆在空地上,火还没完全熄。
“若真捐了粮,何必烧?”她问,“若无私心,为何不让核查?”
无人应答。
她转向裴砚:“陛下,有人抗旨阻工,勾结官吏,私役灾民,囤粮居奇。此等行径,与谋反何异?”
裴砚站起身,声音冷峻:“传旨——凡阻以工代赈者,视同抗旨。禁军即刻行动,查封周、李、赵三家庄园,押解主事者进京受审。所有被强征灾民,一律释放,愿修堤者,当场登记领粮。”
圣旨传出,百官肃然。
三日后,第一份战报送回。
禁军突袭周家庄园,截获运粮车十二辆,查获隐匿粮食三千余石。庄园地窖中发现数十名被囚灾民,多人身上有鞭痕。周氏家主被捕时试图行贿,当场被拿下。
与此同时,柳芸在灾民营中设立登记点,短短一日,报名修堤者超过两千人。
沈知微坐在含光殿,看着最新密报。她合上卷宗,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簪。
青鸢进来,低声说:“柳医正又传信,说第一批灾民已经开始夯土立桩,进度比预想快。”
沈知微点头,正要说话,忽听外头脚步急促。
一名侍卫冲进殿来,单膝跪地:“娘娘!周家有人连夜逃出,带着一份名单,正往京城方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