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宫墙上回荡,百官尚未退去。沈知微站在丹陛东侧,手指轻轻压着袖口那道裂痕。阳光落在她的鞋尖前,影子斜斜地铺在青石上。
礼官上前一步,高声宣布:“垂帘听政,今日始。”
她没有动,只是抬眼扫过殿前的群臣。那些目光里有试探,有迟疑,也有藏不住的轻视。她转身,走向紫檀木屏风后的凤座。素纱帘幕缓缓垂下,将她身影半掩其中。
她坐下了。
这是制度定下的位置,也是她必须守住的位置。
早朝开始。太子裴昭衍立于御阶前,声音沉稳地听取奏报。第一位大臣出列,提及边疆粮运延误,语气中带着焦急。裴昭衍略一停顿,眉头微皱。
就在他欲开口时,帘后传来三声轻叩——玉如意点在扶手上,不重,却清晰。
他立刻明白。昨日母后已将应对之策写在条陈中,交由内侍转呈。他深吸一口气,条理分明地做出调度:调用河东仓存粮,派兵护送,沿途驿站加急换马,限七日内抵达前线。
群臣面露讶色。有人低声议论:“竟如此果断。”
第二位宗亲老臣出列,声音浑厚:“启禀新帝,太后德高,久居宫中,可否召其训示,以安人心?”
这话一出,大殿瞬间安静。
这是试探。想借太后的名头,搅乱新局。
帘后的沈知微没有立刻回应。她看着那老臣,脑中闪过昨夜偏殿的情景——太后独自执笔,手微微发抖,写下一页页黄绢文书。那不是求饶,是退场的代价。
她抬手,对内侍点头。
一方锦盒呈上。内侍打开,取出一封黄绢文书,双手捧起。
沈知微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此为太后亲笔《忏悔书》。今当众宣读,以正视听。”
她展开书信,逐字念道:
“昔年因私心蒙蔽,干预储位,妄议国本,几致纲常紊乱……先帝在时,我未能守中宫之德;今见新君仁厚,皇后贤明,悔恨难当。自即日起,闭居慈安宫,诵经思过,不预外事,不接朝臣,以赎前愆。”
一字一句,如石落静水。
大殿里无人说话。那些原本想借太后之名发声的人,此刻全都低下了头。
沈知微合上书信,交给史官:“录入起居注,传之后世。”
史官躬身接过,神情肃穆。
这一封书,不只是认错,更是切割。太后从此不再是棋子,也不再是旗帜。她自己斩断了最后一条通往权力的绳索。
沈知微继续说道:“太后已有决断,朝廷亦有定规。储君已立,政令归一。吾奉先帝遗志,辅佐新君,唯尽本分,无私可图。”
话音落下,殿中气氛悄然变化。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暗自咬牙,更多人开始重新衡量眼前的局势。
第三位大臣出列,提的是江南税赋改制之事。这本是旧案,但牵涉多位世家利益,向来难行。他言辞谨慎,却明显偏向保守,主张暂缓推行。
裴昭衍听完,未立即回应。他看向帘后。
沈知微依旧端坐,指尖轻抚扶手上的凤凰浮雕。她没有再敲玉如意,也没有任何示意。
他知道,这是考验。
他开口:“税制积弊已久,百姓苦之。若因阻力便止步,何谈新政?江南试点可照原计划推进,三年为期,成效显着则全国推行。”
语毕,他顿了顿,又补一句:“若有阻挠者,不论出身,一律查办。”
这句话说得干脆,毫无犹豫。
几位老臣脸色微变。
一位清流官员当即出列,拱手称是:“太子英明,社稷之幸!”
其余人见状,陆续附议。
退朝钟响。
大臣们依次退出大殿。有人脚步沉重,有人神色轻松。经过宫门时,两名年轻官员低声交谈。
“原以为女主临朝必生乱象,今日看来,反是定局之人。”
“太后书信一出,谁还能拿旧事做文章?皇后这一手,不动刀兵,却胜千军。”
“她不是争权,是在稳局。”
内侍开始整理奏折。沈知微仍坐在帘后,没有起身。日光移到了凤座边缘,映出她半边轮廓。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名宫人小跑而来,向值守太监低语几句。
那太监点头,转身走近帘前,轻声道:“回娘娘,太后已移居慈安宫,宫门落锁,不见外客。”
沈知微只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表情波动。这件事,从昨夜执笔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如意。这是今日唯一用过的信物。三声轻叩,便让儿子稳住了第一次朝会。
外面天光尚亮。宫道上人影往来,一切如常。
裴昭衍走下御阶,没有直接离开。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帘后那个模糊的身影。
“母后。”他轻声说,“儿臣刚才……说得可对?”
帘内沉默片刻。
“你说得对。”她说,“以后不必再问。”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背影比清晨时更挺直了些。
沈知微伸手撩开一角纱帘。她看见儿子穿过宫门,走向御书房的方向。那里堆满了各地奏报,还有她亲手批注的政要摘要。
她放下帘子,重新坐正。
一名内侍捧着新到的奏折走近,低头候命。
她伸手接过,翻开第一页。
纸页微黄,字迹工整。开头写着:“北境巡防使急报,边境哨所发现异动,疑似敌探潜入。”
她看完,将折子放在一边,对内侍说:“召太子,一刻钟后议事。”
内侍领命退下。
殿内只剩她一人。香炉里的烟缓缓升起,绕过梁柱,散入空中。
她盯着那份奏折,手指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