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
纪黎明唇角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小生亦是觉得，独弈无趣，唯有棋逢对手，方是人间至乐。”
他手腕微沉，将那枚白玉棋子，“嗒”一声轻响，精准地落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星位上。
这一子落下。
整个僵持的棋局，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新的灵魂，攻守之势悄然逆转。
“大小姐，请。”
他做出邀请的手势。
孟枕月凝神看向棋盘，眸中闪过巨大的惊讶。
这一手...精妙绝伦！
完全超出了她之前的推演！
她不再犹豫，拈起黑子，毫不犹豫地落入盘中。
棋局再开。
但这一次，两人之间的气氛已截然不同。
之前的试探和客气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酣畅淋漓的默契。
落子之声清脆，在寂静的藏书楼内回响。
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元宝和远处的丫鬟看得目瞪口呆，虽然看不懂棋局，却能感觉到那两人之间涌动的、非同寻常的气场。
不知过了多久，一盘终了。
竟是和局。
纪黎明看着棋盘，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大小姐棋艺精湛，小生佩服。”
孟枕月也看着棋盘，心中波澜起伏。
这局棋，比她预想中要精彩百倍。
她抬头看向纪黎明，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目光清亮，带着一种纯粹的喜悦。
孟枕月的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快了。
“公子亦未尽全力。”
她轻声道，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纪黎明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低头整理了一下并“不便”的右臂衣袖，站起身：
“今日受益匪浅，多谢大小姐赐教，时辰不早，小生该回去喝药了。”
孟枕月也站起身：“公子慢走。”
她看着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带着元宝缓步下楼离去。
直到那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孟枕月才缓缓坐回椅中。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局和棋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枚纪黎明最后落下的白子。
棋逢对手...人间至乐吗？
孟枕月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
她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真实的弧度。
———
“少爷，咱们真要走吗？”
元宝依依不舍地背着包裹，这里面是他这几天才裁的新衣服。
“那你留下吧。”
纪黎明觑了他一眼。
其实把这小子当陪嫁，到时候再带回纪家也没问题。
元宝还以为少爷不要他了，“少爷！你...你可不能不要元宝啊！”
元宝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也顾不上心疼新衣服了，一把拽住纪黎明的衣袖，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元宝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
“少爷去哪，元宝就去哪！尚书府再好...再好也没少爷身边好！”
他急得语无伦次，生怕自家少爷真把他丢在这富贵窝里。
纪黎明被他这反应逗得差点破功笑出来，强忍着维持住表情，故作嫌弃地抽回袖子：
“行了行了，瞧你这点出息。”
“不过是回自家宅子准备殿试，又不是去刀山火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他顿了顿，看着元宝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难得耐心解释道：
“殿试非同小可，需得静心备考。”
“继续叨扰尚书府，于礼不合，也难免惹人闲话。”
“再者总待在别人家里，有些事...反倒不便。”
元宝似懂非懂，但听到少爷不是要丢下他，立刻破涕为笑。
他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
“原来是这样，少爷说得对，咱们回自己家。”
“元宝一定把书房收拾得妥妥当当，绝不让任何人打扰少爷用功！”
主仆二人正说着。
得到消息的石氏已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挽留之意：
“纪公子，怎的这般突然就要走？可是府中下人伺候不周？”
“你这伤势还未好利索，殿试虽要紧，但在府中一样可以静养备考，岂不比来回奔波更好？府医也方便随时看顾。”
她是真心不想放人。
这未来女婿她越看越满意，恨不能立刻定下来，怎肯让他在这关键时刻离开视线？
万一被谁捉走了怎么办？
纪黎明拱手行礼，态度恭敬却坚决：
“夫人言重了，府上待晚辈恩重如山，照料得无微不至，晚辈感激不尽。”
“正因殿试事关重大，晚辈才更不敢懈怠。”
“久居贵府，虽得清净，然晚辈心中实在难安，且恐有碍府上清誉。”
“回去专心备考，方是正理，待殿试之后，晚辈再登门拜谢夫人大恩。”
石氏还想再劝，一旁的大丫鬟却悄悄递上一张花笺，低声道：
“夫人，这是大小姐让送来的。”
石氏接过一看，只见素雅的花笺上只有一行清秀的字迹：
“备考为重，勿因俗礼误前程。”
是孟枕月的笔迹。
石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女儿这是...支持他回去？
她看看纪黎明那张写满“求知若渴”“正气凛然”的脸，又想想女儿那清冷的性子。
忽然觉得或许保持一点距离，反而更能促成好事？
毕竟，上赶着不是买卖。
她心下虽仍有不舍，但态度却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
“既然你心意已决，枕月也...唉，罢了罢了，那就回去好生备考。”
“需要什么，只管派人来说一声，府医我让他每日过去请一次脉，可不能耽误了伤势恢复。”
“多谢夫人体谅！”
很快，尚书府的马车，便载着纪黎明主仆和一大堆石氏硬塞过来的补品，药材，文房四宝，离开了朱门高墙。
马车驶离一段距离后。
纪黎明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元宝扒着车窗，看着渐渐远去的尚书府，小声嘀咕：
“少爷，其实尚书府挺好的，大小姐人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