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官身亦为香火役
乡公所那间最大的办公室里，乡长赵德明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一哆嗦，才恍然回神。
窗外的日头明晃晃的，照着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一切都和往常任何一个沉闷的午后没什么不同。可他心里却像是塞了一团乱麻，电话里技术员李卫国那又急又气、活见鬼似的汇报，和秘书送来的关于李家庄砸庙改信的简报，两件事像两股拧着的麻绳，勒得他心头一阵阵发紧。
荒唐吗？荒唐至极。
可…万一呢？
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去张家坳看看。不是兴师问罪，就是…看看。这念头来得突兀，却又顽固得很，像种子落进心田，悄没声地就生了根，拂不去，按不下。
他赵德明在青林乡经营多年，信的是文件政策，看的是报表数据，拜的是实实在在的经济发展。可眼下这事，透着邪性。张全福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李家庄那帮老实巴交的农民更不是能轻易煽动起来的。那土地庙…难道真有什么古怪？
他烦躁地又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目光不由自主又瞟向张家坳的方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秘书小陈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古怪神色：“乡长，张家坳的张村长来了，说…说是有重要工作想向您汇报。”
赵德明眼皮一跳。刚想到他，人就来了？他掐灭烟：“让他进来。”
张全福进来了。几日不见，这老伙计似乎…精神头足得有些扎眼。脸上那常年累月积下的愁苦褶子好像都熨平了不少，腰板挺直，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以前绝没有的底气，甚至…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赵乡长！”张全福嗓门洪亮，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却又规规矩矩先问好。
“全福啊，坐。”赵德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听说你们村最近…动静不小？”
张全福屁股刚沾椅子，闻言又弹起来半截，忙不迭地点头：“是啊乡长！正要跟您汇报！托您的福，托政策的福，我们村…我们村得了大造化了！”
“哦？什么造化？”赵德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土地爷显灵了！”张全福声音又高了几分，见赵德明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立刻补充道，“是真的！先是救了王婆家的狗娃，又显圣治好了李家庄铁柱家的娃！现在两个村子的人都信服！我们村委研究决定，不能辜负上天…呃，还有乡里的好政策，要带领乡亲们把日子过得更红火！”
他话锋一转，终于切入正题，从怀里掏出一份写得工工整整，甚至还盖了红戳的报告，双手递到赵德明桌上。
“这是…”赵德明放下茶杯，拿起报告。
“关于在我张家坳村办厂及集体劳作中，全面试行‘四小时工作制’与‘配套乡村文化建设’的申请报告。”张全福一字一顿，说得极其认真。
赵德明目光飞快地扫过报告正文。条理清晰，数据支撑（虽然那数据乐观得让他怀疑），理由冠冕堂皇——提高生产效率、保障社员身心健康、促进家庭和谐、提升乡村文化软实力…甚至还能拉动内需，刺激消费？
他眼皮狂跳。这报告…写得居然像模像样，挑不出太大毛病。除了那个核心的“四小时工作制”扎眼得厉害。
他抬起头，看着张全福那期待又忐忑的眼神，脑子里那“去看看”的念头又钻了出来，而且愈发强烈。他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就在他沉吟的当口，一道模糊却不容置疑的意念，如同温水漫过沙滩，悄无声息地浸润了他的思绪——
【此乃善政，惠及民生，可得功德，稳固官身…】
赵德明敲桌子的手指猛地顿住。
功德？官身？
这念头…是哪来的？荒谬！他怎么会想到这些词？
可偏偏，这念头一起，再看桌上那份报告，感觉就彻底变了。那一个个方块字仿佛都活了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推行下去，百姓得实惠，乡里增产增收，他赵德明不就是首倡之功？这政策闻所未闻，若真成了，岂不是大大的政绩？上面会怎么看？同僚会怎么看？
那“稳固官身”四个字，像带着钩子，精准地挠到了他心尖最痒处。
所有的疑虑、所有的“不科学”，在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功利心驱使下，竟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再次拿起报告，这次看得更仔细，越看越觉得…有理！大有道理！半天干活，效率更高！休息好了，才能创造更多价值嘛！下午搞文化建设，提升精神面貌，这完全符合上级精神！
至于土地爷…或许是巧合，或许是群众的美好愿望附会？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政策本身是“好”的，是能出“成绩”的！
赵德明脸上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果断。他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张全福一哆嗦）：
“好！全福！你们村委这个想法很有魄力！很有创新精神！我看可行！”
他拿起钢笔，在报告上唰唰唰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原则同意，请相关部门配合试行。赵德明。”
写罢，将报告递给目瞪口呆的张全福，赵德明站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手去干！乡里支持你们！要把这个试点给我办好了，办出成效，办出经验！到时候，在全乡推广！”
【乡域神谕（目标：赵德明）生效。引导其功利心，关联政策与个人政绩，促使其批准申请。】 【信仰锚点（赵德明）加深。其已成为政策推行的重要节点。】 【检测到‘四小时工作制（乡级试点）’获得官方认可，信仰传播阻力大幅降低。】
张全福晕乎乎地拿着批文走出乡公所，感觉像在做梦。他原本准备了满肚子的话要说，甚至想了怎么委婉地提土地爷保佑的事，没想到…这么顺利？赵乡长今天也太好说话了！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身后，乡长办公室的窗口，赵德明正目送他离开，脸上兴奋未退，眼神却掠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但很快又被对“政绩”的灼热憧憬所覆盖。
批文一下，如同开了闸的洪水。
张家坳和李家庄的“四小时工作制”有了官方背书，瞬间从“瞎胡闹”变成了“先进试点”。消息像风一样刮过青林乡的每一个角落。
其他村的村民先是震惊、不信，继而看到张家坳和李家庄的人真的每天晌午就扛着家伙什回家，下午不是侍弄自留地就是聚在一起听说书、下棋、摆弄锣鼓，那精神头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旺，地里的庄稼、村办厂子的出货非但没少，反而据说还多了！
再加上李家庄那桩“土地爷显灵救命”的神迹越传越神，细节越发丰满，由不得人不信。
羡慕、嫉妒、眼红…最终都化作了最实际的行动。
几乎每天都有外村的村民，三五成群，跋涉而来，涌入张家坳那座已然焕然一新的土地庙。他们带着最朴素的供品，点燃或许劣质却数量可观的香烛，怀着各种各样的期盼——求健康、求丰收、求姻缘、求子嗣，但最多的，仍是磕着头、眼巴巴地祈求：
“求土地爷慈悲，也让咱们村…能半天干活…”
“信男愿早晚焚香，只求土地爷跟咱们村长也托个梦…”
“咱们村也愿意给您修庙塑金身…”
汹涌的愿力几乎凝成实质，从青林乡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土地庙上的信仰光晕一日亮过一日，香火鼎盛，白日里烟气也袅袅不绝，远隔数里都能望见。
【信仰值+385！】 【新增虔诚信徒（青林乡范围）12人，浅信徒215人，泛信徒497人。】 【神力持续快速增长中…】
庙内，神像静默。泥胎的质感进一步褪去，呈现出一种润泽如玉的微光，神韵天成，宝相庄严。低沉的、唯有神只自身可闻的嗡鸣声在像内回荡，积蓄着更为磅礴的力量。
【信仰值已超越当前神位上限…】 【检测到信仰覆盖范围稳固，信仰质量提升…】 【满足晋升条件。】 【开始晋升：从‘乡土地’至‘镇土地’。】
这一次的力量灌注，远超以往！
神像内部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又倏然沉寂。一道无形的壁垒被悍然冲破！感知的范围疯狂向外扩张，掠过田野、村庄、山峦、河流，将整个青林乡以及其下属的所有村落，乃至更远处那片规模更大、人气更旺的“青林镇”镇区轮廓，都清晰地纳入掌控！
镇公所、小学、卫生院、几家小小的工厂、穿梭的人流车马…更为复杂的气运光点交织闪烁。
【晋升成功！当前神位：镇土地。】 【神力上限提升至2000。】 【感知范围覆盖青林镇全境。】 【新增权限：显圣微光（可消耗神力，于夜间在特定信徒梦中显现极其模糊的神像轮廓与感应）；地脉梳理（可缓慢引导微弱的天地灵气滋养管辖地域，提升地力，潜移默化改善环境）。】
力量！更为浩瀚的力量在神体核心流转。
张润的“目光”投向南边，那片更为广阔的天地。青林镇，只是一个开始。
而在他感知的极边缘处，那片曾经窥探者消失的黑暗山林深处，一股阴冷、扭曲、饱含着嫉妒与贪婪的意念，似乎被这接连两次晋升、尤其是此次镇土地成型的磅礴神道气息所惊动，微微骚动了一下。
但那意念并未靠近，反而如同受惊的毒蛇，向更深的阴影中缩了回去，只留下一丝怨毒的余味。
庙外，夕阳给土地庙的屋檐镀上一层金边。香客渐稀，但信仰的洪流并未停歇，仍在源源不断地汇聚。
神像之内，已是另一重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