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法租界的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鬼魂在低语。
顾清影站在公寓窗前，指尖轻轻挑起天鹅绒窗帘的一角。楼下街道看似平静，但她敏锐地捕捉到几个不寻常的细节——对面公寓三楼某个窗口偶尔闪过的反光，街角那个卖烟小贩过于干净的手指，还有那辆停在路口超过四个小时的黑色轿车。
沈啸的网，已经撒开了。
她放下窗帘，转身走向梳妆台。镜中的女子容颜绝丽，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三天前沈啸那个意味深长的试探，加上此刻窗外密不透风的监视，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沈啸已经起了杀心。
\"叮铃铃——\"
客厅的电话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清影缓步走过去，却没有立即接起。她先是从手包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借着反光观察电话线是否被动过手脚，确认无误后才拿起听筒。
\"白玫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佐藤先生让我转告您，明晚的宴会改在虹口区的梅机关举行，请您务必准时出席。\"
顾清影的心猛地一沉。梅机关是日本特务的大本营，佐藤从不让她去那种地方。这是个陷阱。
\"知道了。\"她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回应一个普通的邀约。
挂断电话，她立即走到书桌前，取出一本《红楼梦》。这是她与陈默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如果书架的第三排出现这本不该出现的书，就说明情况危急，需要立即撤离。
书还在原处。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蹙起眉头。陈默没有回应，这说明要么他那边也出了状况，要么就是他判断现在撤离已经来不及。
确实来不及了。
顾清影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映出她冷静得近乎冷酷的面容。
既然逃不掉，那就迎上去。
她轻轻晃动着酒杯，大脑飞速运转。沈啸布下这个局，无非是想确认她的身份。那么，她就给他一个\"确认\"——但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第二天傍晚，霞飞路上车水马龙。
顾清影特意选了件宝蓝色旗袍，领口别着一枚蜻蜓造型的胸针。这是军统最新配发的微型相机，能够拍摄二十张高清照片。
她坐在化妆镜前，仔细描画着眉眼。今晚的妆容比平时更加精致，却也更加锋利。眉梢微微上扬，眼线在眼角处刻意拉长，唇色选的是正红色，像刚刚饮过血。
\"小姐，车准备好了。\"女佣在门外轻声提醒。
顾清影最后检查了一下手包里的物品：口红手枪、毒针、微型炸弹，还有一小瓶能让人暂时失声的药水。一切就绪。
她站起身，镜中的女子美艳不可方物，却也危险得令人窒息。
下楼，上车。司机依然是佐藤派来的那个日本兵，但顾清影敏锐地注意到，今天副驾驶座上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便装，但坐姿笔挺，右手始终放在腰间的男人。
\"这位是？\"顾清影故作惊讶地问。
\"竹内小姐，我是特高课的村上。\"男人转过身，递过来一个证件，\"最近上海不太平，佐藤先生特意派我来保护您。\"
顾清影微笑着点头致意，心里却冷笑连连。保护？监视还差不多。看来佐藤也被沈啸说动了。
车子缓缓驶出法租界，向虹口区开去。顾清影靠在座椅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通过车窗的反射观察着后面的车辆。不出所料，两辆黑色轿车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啸的人。
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这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既然你们都想要我的命，那就看看，最后是谁要了谁的命。
梅机关所在的建筑原是英国人的俱乐部，如今成了日本特务的巢穴。哥特式的尖顶在夜色中显得阴森恐怖，像是随时会扑下来的怪兽。
顾清影在村上的\"护送\"下走进大门，立刻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有贪婪，有好奇，但更多的是审视和怀疑。
宴会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日本军官和汪伪政府的高官。顾清影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沈啸——他正与一个日本将军谈笑风生，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演技不错。顾清影在心里冷笑。
\"竹内小姐！\"佐藤一郎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您今晚真是光彩照人。\"
\"佐藤先生过奖了。\"顾清影微微颔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羞涩。
就在这时，一个侍应生端着酒水走过。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顾清影感觉到一个微小的物件被塞进了她的手心。
是陈默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小纸卷藏进袖口，继续与佐藤寒暄。但眼角的余光已经锁定了那个侍应生——他正快步向宴会厅外走去。
几乎同时，沈啸对身边的助手使了个眼色。两个穿着便装的男人立即跟了上去。
顾清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这个联络点被端掉，陈默就危险了。
必须做点什么。
她突然\"哎哟\"一声，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琥珀色的酒液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顾清影满脸歉意地对佐藤说，\"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有点头晕。\"
佐藤关切地扶住她的手臂：\"要不要去休息室歇一会儿？\"
\"不用了。\"顾清影摆摆手，顺势向沈啸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这么一耽搁的工夫，那个侍应生已经消失在门外。沈啸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第一回合，她赢了。
但顾清影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沈啸既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绝不会因为这点小意外而收手。
果然，片刻之后，宴会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一束追光灯打在舞台上，司仪宣布今晚的特别节目开始。
顾清影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她悄悄退到人群边缘，手指已经按在了口红手枪上。
\"接下来，让我们玩一个有趣的小游戏。\"司仪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我们会在各位宾客中随机抽取一位，请他配合完成一个魔术。\"
追光灯在人群中扫过，最后不偏不倚地定格在顾清影身上。
全场掌声雷动。
顾清影站在原地，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已经明白了沈啸的算计——他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逼她露出破绽。
\"有请我们美丽的竹内小姐！\"司仪热情地邀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顾清影看见佐藤鼓励的眼神，看见其他宾客羡慕的表情，也看见沈啸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向舞台走去。
既然你要玩，那我就陪你玩个大的。
追光灯跟随着她的脚步，宝蓝色旗袍在灯光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她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既不失优雅，又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走到舞台中央，司仪递给她一个密封的信封。
\"请竹内小姐当着大家的面，念出信封里的内容。\"
顾清影接过信封，指尖轻轻摩挲着封口。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陷阱，可能是密写药水，也可能是其他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手上。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有刺客！保护将军！\"
现场顿时大乱。
顾清影趁乱撕开信封，快速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果然是一封用密写药水写的指令，落款是中共地下党的代号。
好狠的沈啸。她心里冷笑，不动声色地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旗袍的暗袋。
\"大家不要慌！\"佐藤拔出手枪，大声喝道，\"卫兵，守住所有出口！\"
混乱中，顾清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自己身上。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沈啸的视线。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沈啸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尽管隔得很远，顾清影还是读懂了那个口型：
\"你逃不掉了。\"
顾清影微微一笑，抬手整理了一下鬓发。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实际上是在调整藏在发髻里的微型炸弹的位置。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逃不掉了。
宴会厅里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黑暗笼罩了一切。
枪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