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师兵工厂爆炸的幸存者。
伤重到所有人都认为他活不了,可他却偏偏没死。
他就是胡义上次来找周医生时临时借宿那个病房里的想自杀那个,胡义好心给他解开了束缚,他却没舍得死。
胡义觉得李响和以前的自己很像,活着太累了,时刻想着死,却又偏偏死不掉。
他要是没遇上老赵和苏青,没有小红缨和九班,不知道会怎样,但既然遇上了,既然挺过来了,那就更应该好好地活。
李响念叨着他们要让他回去,明显是害怕了,胡义能理解,现在让他回到那个不断失败,不断退却的前线,他也怕,可……偏偏现在处于鬼子包围中的太行山,形势有时候甚至比前线还恶劣,他却没那么怕。
他不理解,和赵保胜还讨论过这事,老赵也说不太清,总觉着,现在他心里有家,这个‘家’,才是现在能活得好好的根源。
胡义从不是滥好人,一个能眼看着不听劝的友军去冲敌人机枪的人,怎么能是滥好人呢?赵保胜都比他更滥好人呢!可偏偏……他看到李响,他试图告诉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李响,也许,就是他心里那个‘家’,还没有找到。
李响有些恍惚。
胡义的话有些抽象,他识字但文化并不高,有些不能理解,但意思听懂了……换个地方,也许就好了。
同病房的伤兵看出来他的懦弱,可…那不是懦弱,他不怕死,不怕……也许不怕面对鬼子的机枪,可他怕那个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炸的地方!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毛病,别人嘴里的‘穷讲究’,在他这儿,不是讲究,是心烦,是难忍……弹药排列不整齐、数字不是偶数、鞋带系法的不同……赵保胜知道,这毛病叫强迫症……
胡义也有些受不了这个丑陋的伤员,自己突发滥好心,多说了两句,他竟然就赖上了!
李响的烧伤和撕裂伤,让他面目全非,头皮没了一半,毛囊受损,一半头发永远地没了,可他的眼睛没事,那双热切的眼,看得胡义不自在。
“明天,明天你去办出院手续,坚决不回原来单位,要求去一线部队。”胡义憋不住,最终给了个建议。
“……”李响犹豫了,他这个师医院的常驻病号,知道一线部队的伤亡情况,见得太多了。
“明天我们团长也要出院,我们团,在梅县,和鬼子脸贴脸,缺兵少将,你就说你会爆破,会修理枪支弹药,会造炸弹会做很多东西,我们团长……身边那个小丫头,会死皮赖脸的拽你去的。”
“……”
“放心,伤亡率没那么高。”胡义捏着鼻子说瞎话,团里伤员很少送到师医院来,太远了,能坚持到这儿的,没多少。
李响两步三回头地回去了,他刚刚和同病房伤员吵了一架,但想想明天……忍一下吧。
胡义留在原地,他说是出来赏月的,怎么也得待一会儿吧?嗯,老赵说,哪怕是伪装,都要装得像。
……………………
赵保胜带着三连的那些缴获,离开团部回九班小院,几头烂蒜还没熄灯。
独立团没有号手,各连住得又分散,作息时间各连自己掌握,九班当然也自己掌握,胡义不在家,自然放羊了。
赵保胜自己也不乐意管,能睡到自然醒有什么不舒服的?
但…明天得出山,找个鬼子据点去试验电话,还是得早点睡。
一挑帘子,赵保胜火就要冒。
刘坚强和马良在炕桌上做题,掷弹筒的常规用法都会了,还得学老赵的那种计算法,总不能比不上小丫头吧?
罗富贵和吴石头正在摆弄手摇发电机……这特么一个小实验,怎么玩起来没完了?!!
赵保胜抛下手里的东西,说了丁政委的命令:“明天出山,非作战任务,找鬼子电话线。”
马良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睡觉,刘坚强把炕桌拖到边上,反正他去不了,罗富贵眨巴眨巴眼,叼着线头,抬下巴示意吴石头最后再摇两下……
赵保胜满头黑线……转身找了个铁条,开始缠电线,骡子那不是要玩吗?让你尝尝啥叫高压哦!
几个人都停手,好奇看老赵,赵保胜一声不吭,绕好线,一把拽下罗富贵嘴里的线头,嫌弃地在他身上擦擦,接线,提示罗富贵拿着次级线圈的两个线头。
罗富贵以为老赵还有新花样,这是要出甜味儿?直接把线头搁嘴里……赵保胜眯缝眼,琢磨这升压自己都没数匝数,会不会把这蠢货电死?
吴石头正要坐上去开摇,罗富贵觉着不对劲,老赵这眼神……直接把线头从嘴里拿出来了,吴石头一使劲,两个靠得很近的线头,“滋滋”冒火花!
“叼着啊!你咋不叼啦?”赵保胜冷笑。
罗富贵被电火花耀得眼睛发花,吓得丢下线头往后缩……赵保胜一把扽住罗富贵的臭脚,二话不说就给他翻个身,锁住,马良狗腿地拿绳,刘坚强忍着痛脱袜子……
“啊!!!”
事实证明,袜子堵嘴还嫌小些。
后来,罗富贵死也不肯说那晚的事儿,几个见证者也闭口不谈,总之,罗富贵后来连拿牙齿咬电线剥皮都不敢了。
…………
原着里青山村被屠,然后建炮楼,现在还没发生,所以九班要找炮楼,还得跑挺远。
夏天早晨天亮得早,半夜出发的九班穿过封锁线,隐蔽于浑水河边休息。
赵保胜在看那张图,梅县北边的据点,电话集中于河口营,那边有个小型总机,要选北边据点试验,电话摇进的是河口营,北边据点的伪军和河口营都熟,一开口容易露馅,所以还是得往南找直接进梅县的电话线。
一眼就瞧见了侯三那个据点……行吧,至少能冒充侯三的手下。
一直待到黄昏,赵保胜才带队往南,穿越大半个敌占区,又花好长时间找电话线,还好当初协助二连打据点时,马良也大概知道电话线走向。
天黑之后,赵保胜开始实施断线假冒的试验。
电话线早就被起出来剥好皮了,但一直没切断铜线,九班手里的野战电话已经并线接入,可惜这会儿没人在通话,一直没能试着‘监听’。
赵保胜不等了,一点头,吴石头两剪子给向西的线剪断,马良抓着野战电话的摇柄猛摇几下,几个人都看赵保胜。
手里电话听筒里卡啦两声,似乎接通,赵保胜开口:“莫西莫西?”
对面叽哩哇啦几句日语,声音还不小,九班凑到听筒边的三个人,两个发出“哇”声,罗富贵在两步外扶着机枪,眼红得不得了!
一巴掌拍一个脑袋,赵保胜两巴掌制住了两个‘哇哇’叫的东西,松开捂着话筒的手:“喂(二声)……歪(四声)……喂(二声),我听不懂日语啊!”
马良“哏儿”笑出声,脑袋又挨老赵一巴掌。
对面马上换成中文:“喂,你要哪里?”
马良和吴石头凑在旁边,清晰地听到听筒里的声音,惊讶地张嘴,又捂住嘴……蒙红布的手电筒,照亮电话旁的三人,给罗富贵勾得口水都快出来了!到底听到了啥?老赵嘚吧这两句,是啥说法?
对面的中文很流利…赵保胜忽然想,会不会是赵明?
他不会立刻表明身份,电话听筒里声音很大,但还是有些失真,于是又说:“二嫂喊你回家吃饭啊!”
罗富贵张大嘴巴,这是啥啊?咋还有这说法?谁是二嫂?二嫂是谁?
马良和吴石头也是一脸懵逼。
对面明显没料到赵保胜会这么说,愣了一下,说:“哪个王八蛋又在玩电话?!不知道太君的规矩?喊你长官来接电话!脑袋不想要啦?”
赵保胜松了口气,确实是赵明!
听筒旁的马良和吴石头又往老赵身边凑了凑,真的很清楚的有人说话啊!
罗富贵觉着附近不会有人,放下机枪,也凑过来……老赵捂住话筒,一脚踹回去:“滚!当心回家继续电你!”
委屈巴巴地继续架枪,只听老赵捏着嗓子说:“赵明啊!夜班回去早点睡,别逛窑子,当心你娘拿鸡毛掸子抽你!”
哎呀!老赵到底在说啥啊?!!罗富贵抓耳挠腮。
马良和吴石头也莫名其妙。
“我ri你奶nai的!谁啊!”对面的声音似乎有点发火。
赵保胜又装粗嗓门:“别问!别记录!别汇报!我是抗日救果军别动队,不想你老娘和弟弟有事,就照我说的做!”
试验很成功,赵保胜啪嗒挂断电话。
马良和吴石头一脸惊奇地看着赵保胜,希望他说点啥,老赵一撇嘴:“赶紧的,换线头!”
野战电话重新接上侯三据点那边的线路,马良摇电话,赵保胜拿着听筒,却什么也没听到……难不成这样不行?
马良和吴石头也没从听筒里听到任何声音。
赵保胜抓着听筒,脑子里盘算,这是什么原因?
他一愣,另外三人也不知道啥情况,都眼巴巴瞧着,罗富贵不知道他们听到了什么,恨不能把耳朵摘下来挂到这边来!
赵保胜一拍大腿,嘿!忘了!
现在野战电话和据点电话是直连,没有电源!摇柄摇的,是振铃!
好在他们还带了上次刘坚强摘回来的中继器,不管死马活马,先接上再说!
接好,赵保胜再次拿起听筒,朝马良点头,马良再次摇动摇柄,几个人目光再次聚焦到老赵耳朵。
卡啦一声,电话那头有人,像是拎起了听筒。
赵保胜哼一声清了清嗓子:“喂?(二声)……歪(四声),……喂?(二声)”
“梅县西一据点,那位?”
“让侯三听电话。”
“我就是。”
“我们是抗日救果军别动队,你们被包围了!不要乱喊!你们老老实实待着炮楼上,不要轻举妄动,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许吭声!”
“……好…好”
“嗯??”
“好汉爷!饶命!”
“放心,你们不乱动,我们就不打你!知道规矩了吗?”
“老实待着,不轻举妄动,不管看到什么,都不准吭声。”
“嗯。”
啪嗒,赵保胜再次挂断电话,心里很高兴,自己的想法一点没错!
马良和吴石头已经是第二次听了,没那么惊讶,但罗富贵头皮都快挠破了,一点没听着啊!!
赵保胜哼着歌,重新接线,还拿黑布胶带稍微缠了两圈,一挥手,吴石头两锹土盖上,完活儿!
至于这样处理接头会不会造成线路故障……关我吊事?反正也不要我修!
赵保胜宣布试验成功,接下来就是原路返回,在天亮前离开敌占区,进山。
马良和吴石头无所谓,反正今天是看到新鲜事儿了,只有罗富贵嘟嘟囔囔一肚子气,啥也没捞着,跟着哼哧哼哧跑了一整天,东西还都是自己背!他想念胡义!
老赵被他哼哼烦了,停步:“是不是没人治得了你啦?昨晚不听话,今天不听话,回去就叫小红缨起了你的宝贝!”
“……”
“你们一个个都不省心!九班还得开枝散叶,一个个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做大做强?”
“……”
……………………
小红缨一大早就被胡义在医生宿舍院子门口逮住了,拎着耳朵交代了几句。
眼屎都没擦,眼睛瞪得溜圆,不住地点头,什么和朋友告别?今天是九班的大日子!九班又要收人啦!
一路小跑,去陆团长那儿,盯着陆团长去办出院手续,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胡义没有去给团长送行,他还是个伤员……老赵的话,陆团长自有小红缨摆平,不用操心。
今天的医生查房来晚了。
周医生套着白大褂,也没能掩饰身材,只是那双耀眼的腿,被肥大的军裤遮掩……胡义都没好意思抬头对视,他的装备被护工拿来丢在病床旁。
“看下伤口。”周医生的声音柔和。
“……”胡义解开病号服。
“没有崩裂,恢复得挺好,”周医生凉凉的手指按压伤口四周,有些痒痒的,“小红缨跟着陆团长他们回去了,你怎么没去送行?”
胡义抬头,周医生脸上似乎有一些些笑容,但又似乎和平时一样,胡义低头,又摇头:“不用送,她急着回去写作业呢。”
“噗嗤……”周医生笑了。
胡义再次抬头,周医生的笑容灿烂,眸子闪耀着灵动的光,胡义有些愣神。
“早上办出院,小丫头还拐走了医院的一个老病号。”周医生微微翻白眼,胡义回过神,一双洗得发亮的手,拢了拢他的病号服,扣上了第一粒扣子,他赶忙低头接手了下面的扣子,手和手微微接触,凉凉的,稍稍有些滑。
“你们团长真是惯得没边儿了,直接同意接收了那个‘老赖’,我们劝他出院,要么要求放他回家,要么拒绝去兵工厂……陈院长都头疼,差点就要报师政工处。”
“那是个人才,好像和我一样的毛病。”
“不,他病得更厉害,所以我劝了院长,那不是个胆小的逃兵,是个病人。”
“……这种病,到底能治吗?”
“不知道。”
“喝酒会好一点吗?”
“……你要回装备干嘛?这里不需要这些,放病房里有些碍事。”
好生硬的转折,胡义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了。
“行吧,歇着吧,不能剧烈运动,擦枪也不能用力过度。”
胡义终是没有把老赵的猜测说出口,枪已经拿来了,万一有危险,他会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