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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罗殿的穹顶,往日里那点象征幽冥威严的惨绿磷火,此刻只吝啬地亮着几盏。大片大片的阴影如同湿透的墨汁,沉沉地压在殿内,吞噬了雕梁画柱的细节,只留下模糊狰狞的轮廓。空气里飘着一种陈旧木头和廉价劣质香灰混合的霉味,挥之不去。殿外,忘川河浑浊的河水缓慢流淌,发出沉闷粘稠的汩汩声,像地府深处一声声疲惫的叹息。

阎君,这位名义上统御万鬼的阴天子,此刻正陷在他那张宽大却早已磨损得露出内里填充物的王座里。他那身本该象征无上威严的玄黑滚金边朝服,前襟蹭上了一道可疑的灰白痕迹,袖口处,繁复的云雷纹金线也脱了线,丝丝缕缕地耷拉着。他疲惫地用手撑住额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紧锁的眉头下,那双曾令恶鬼肝胆俱裂的眸子,此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焦虑和一股强压着的、行将爆裂的憋闷。

案头,那卷从九重天飘下来的玉简,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线。玉帝那飘逸出尘、自带仙光的朱砂御批——“天庭亦有困难,阴间事务,阎卿当自行筹措,妥善克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他紧绷的神经。克服?拿什么克服?鬼差们手里那点微薄的阴德俸禄都快发不出了,连维持忘川河上那座摇摇欲坠的引魂桥的“固魂胶”都断了供!

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沉重。判官崔珏,这位阎君最倚重的智囊,此刻也失了一贯的从容。他手中捧着一大摞几乎要散架的竹简账簿,深紫色的官袍下摆沾满了灰尘,脸色比殿内的阴影还要难看。

“大人,”崔珏的声音嘶哑,透着浓浓的倦意,“刚刚转轮王那边又递了急报,轮回井东侧井壁……彻底塌了。碎石堵了半口井,现在新魂投胎全挤在西门,队伍排到了三途河对岸,鬼哭狼嚎,怨气冲天。还有,”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牛头马面带着三百鬼差……在殿外……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他们……他们请求面见大人,说……说再不发饷,就……”

崔珏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忘川河的腐水还要冰冷沉重。

阎君猛地抬起头,眼中那点焦虑瞬间被一股火山喷发前压抑的赤红所取代。他布满细纹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牙关紧咬,腮帮子绷出刚硬的线条。他缓缓站起身,那身破旧但骨架仍在的朝服似乎也随着他的动作,重新凝聚起一丝久违的、属于阴司之主的沉重威压。王座扶手上,那坚逾精铁的阴沉木,在他无意识的紧握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几道细微却刺眼的裂纹,无声地蔓延开来。

“克服?”阎君的声音低沉,如同地底深处滚动的闷雷,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火星,“好啊!本王今日就教教上头,什么叫‘克服’!”他猛地一挥袍袖,带起一股阴风,吹得案头那卷玉简哗啦作响。“传令!擂聚魂鼓!三通鼓毕,所有当值鬼差、阴司大小吏员,殿前集结!本王今日,带尔等‘克服’这难关!”

咚——!

第一声鼓响,沉闷得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阴霾密布的地府上空炸开,带着一种撕裂布帛般的破败感,瞬间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幽冥建筑。那些在忘川河边浑浑噩噩推挤的新魂,动作猛地一滞,茫然地抬起头。

咚——!!

第二声鼓,更为急促,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尾音,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空气里。正在拔舌地狱行刑的鬼卒,手中烧红的铁钳“当啷”一声掉进油锅,溅起滚烫的油星;冰山地狱里冻得梆硬的厉鬼,冰封的眼珠似乎都转动了一下。

咚——!!!

第三声鼓,如同濒死巨兽的咆哮,狂暴而决绝,裹挟着阎君压抑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怒火,轰然炸裂!整个酆都城似乎都在鼓声中震动了一下。无数道或虚幻或凝实的身影,从枉死城的断壁残垣后、从血池地狱蒸腾的血雾中、从孽镜台冰冷的镜面里……如潮水般涌出!他们穿着破旧的皂隶服,提着锈迹斑斑的锁链、缺口的长戟、甚至只有半截的哭丧棒,沉默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压抑,汇聚向阎罗殿前那片巨大的、布满龟裂痕迹的广场。

黑压压的鬼差,如同骤然涨潮的黑色冥海,瞬间填满了殿前广场的每一寸空间。牛头那硕大的头颅上,粗壮的鼻孔喷着粗重的白气,铜铃般的牛眼赤红,他手中那根碗口粗、布满倒刺的混铁棍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脚下坚硬的幽冥石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旁边的马面,长脸紧绷,一只手死死按在腰间断了一半的斩魂刀柄上,骨节捏得发白。在他们身后,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鬼差,沉默着,唯有无数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压抑的火苗,汇聚成一片无声燃烧的愤怒海洋。

阎君站在殿前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下方这片由他统御了万载的黑色怒涛。阴风卷起他玄色袍服的下摆,猎猎作响。他深吸一口气,那地府深处特有的、混合着硫磺、腐朽与绝望味道的气息涌入肺腑,反而奇异地压下了一丝翻腾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儿郎们!”阎君的声音灌注了神力,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鬼差耳边,如同金铁交鸣,盖过了忘川河低沉的呜咽,“抬起头!看看这头顶的天!看看我们脚下的地!看看你们手中的兵器,身上的衣甲!再看看这破败的轮回井,这摇摇欲坠的引魂桥!天庭的俸禄,拖欠几何?天庭的拨款,又在何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玉帝有旨!‘天庭困难,阴间克服’!”最后八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了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的利刃。

“轰——!”

下方死寂的鬼海瞬间沸腾!压抑已久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克服他姥姥!”一个浑身缠着湿漉漉水草的水鬼尖啸起来,声音刺耳,“老子在忘川河捞魂,捞了八百年!连件避水的鬼蓑衣都他妈是破的!”

“老子的刀!”一个手持断刀的鬼将猛地将半截残刃狠狠砸在地上,火星四溅,刀刃在幽冥石上弹跳着,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砍恶鬼砍卷了刃都没钱修!天庭困难?困难到琼浆玉液倒着玩儿?!”

“引魂桥!引魂桥要塌了!桥墩子都让水鬼啃空了!”几个驻守桥头的鬼卒嘶声力竭,脸上混合着恐惧和愤怒,“掉下去多少兄弟了?!魂飞魄散啊!克服?拿我们兄弟的魂去填那窟窿吗?!”

“干他娘的!不干了!”

“对!不干了!罢工!”

“罢工!罢工!罢工!”

愤怒的咆哮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无数锈迹斑斑的兵器被高高举起,在空中疯狂地挥舞、碰撞,发出密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混乱风暴。整个广场都在这种狂暴的声浪和杀气中震颤,殿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牛头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牛蹄踩踏地面,轰隆作响,他举起混铁棍,声如洪钟:“阎君!您说吧!是打上南天门讨个说法,还是掀了这摊子!弟兄们跟定您了!”

“跟定阎君!讨个公道!”

吼声震天动地,冲散了酆都城上空万年不散的阴霾。

阎君看着下方汹涌的怒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决绝,也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他缓缓抬起手,那是一只布满细碎旧伤痕、却依然蕴含着磅礴力量的手。随着他的动作,沸腾的鬼海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按捺,狂暴的喧嚣奇迹般地迅速平息下来,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和兵器微微的嗡鸣。

“打?”阎君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带着一种更可怕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所有余音,“我们是阴司正神,不是啸聚山林的草寇!讨债,也要讨得堂堂正正!”他目光扫过下方每一张愤怒的脸,“今日起,阴司所有职司——暂停!引魂桥,不修!轮回井,塌着!十八层地狱……大门敞开!鬼魂滞留,怨气冲霄……本王倒要看看,这捅破天的篓子,他九重天……兜不兜得住!”

“罢工!”

“罢工!罢工!罢工!”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再次爆发,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宣泄,而是带着统一意志的宣告!无数鬼差狠狠将手中的兵器顿在地上,发出整齐划一、撼天动地的轰鸣!

“砰!砰!砰!”

声浪直冲幽冥天际!

……

罢工的效力立竿见影。酆都城彻底乱了套。

原本井然有序排着长队、等待过引魂桥前往孽镜台或轮回井的鬼魂队伍,此刻像被捣毁了蚁穴的蚂蚁,彻底失去了方向。引魂桥那几根朽烂的桥墩在浑浊忘川水的冲刷下呻吟着,桥面早已倾斜断裂,仅剩的一点“固魂胶”效力消散,几个排在边缘的倒霉鬼魂被无形的阴风一卷,发出凄厉短促的尖叫,打着旋儿坠入下方翻滚着噬魂漩涡的忘川浊流,瞬间没了声息。这惨状引发了更大的恐慌,鬼魂们尖叫着互相推搡、踩踏,混乱的魂体碰撞发出噗噗的闷响,绿色的怨气如同失控的野火,从混乱的中心疯狂升腾、弥漫,将本就昏暗的天空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惨绿。

轮回井东侧的塌陷处,巨大的幽冥岩石堵死了大半入口。西门仅剩的狭窄通道前,鬼魂的队伍早已不是蜿蜒的长蛇,而是彻底搅成了一锅沸腾的、绝望的浓粥。维持秩序的鬼差?一个不见!只有几个倒霉催的判官文书,被汹涌的鬼潮挤在角落,官帽歪斜,袍子被扯得稀烂,徒劳地挥舞着毫无威慑力的朱砂笔,声嘶力竭地喊着“肃静!排队!”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无数鬼魂的哭嚎、咒骂和绝望的质问声中。

“放我过去!我阳寿未尽啊!我是被庸医害死的!”

“凭什么他插队?他生前是个恶霸!”

“我的孩子!让我看看我的孩子投胎去了哪里啊!”

怨气冲天,浓得化不开,酆都城上空仿佛凝聚着一块巨大的、不断滴落毒液的绿色铅云。

阎罗殿深处,一间偏僻、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材料和半成品器械的库房,此刻成了整个地府风暴眼中唯一还带着点诡异“活力”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混杂了硫磺、陈年草药、某种动物腺体分泌物以及……过期甜酒酿的古怪气味。

姜小满,这位地府后勤司里出了名的不务正业、专爱鼓捣旁门左道的“发明家”,正趴在一张油腻腻、布满各种烧灼和刻痕的工作台上,对着一只咕嘟咕嘟冒着诡异绿色气泡的瓦罐,兴奋得手舞足蹈。他身材瘦小,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沾满各色污渍的旧号衣,乱糟糟的头发用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兽骨簪子胡乱别着,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燃烧的鬼火。

“成了!成了!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忘忧草’提纯的精华,加上三途河底万年沉泥里的‘醒魂藻’,再佐以奈何桥头彼岸花蕊的微量兴奋成分……绝配!这绝对是划时代的创举!”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瓦罐里的绿汤一阵剧烈翻腾,差点泼溅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从瓦罐里舀出一小勺粘稠的、闪烁着奇异磷光的绿色液体,盛在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献宝似的捧到旁边一张临时搬来的矮几前。矮几后,阎君正皱着眉,强忍着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崔判官捂着鼻子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像是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大人!崔大人!快看!‘孟婆汤提神版’!小满独家秘方,倾情奉献!”姜小满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那些浑浑噩噩的新魂,喝了咱这汤,保管精神百倍!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过引魂桥一口气能跑仨来回!排队等投胎?那都不带打瞌睡的!绝对能大幅提升滞留鬼魂的‘精神面貌’和‘等待效率’,有效缓解当前……呃,秩序压力!”他眼睛滴溜溜地转,观察着阎君的脸色。

阎君看着碗里那绿得妖异、还在不断冒出细小气泡的液体,眉头拧成了死结。这东西看起来比最毒的蛊毒还邪门。“孟婆汤提神版?”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怀疑,“姜小满,你这玩意儿……确定只是提神?不会把鬼魂提得魂飞魄散吧?”

“哎哟我的阎君大人!”姜小满夸张地一跺脚,拍着胸脯保证,旧号衣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您这话可就太伤小满的心了!咱这汤,原料绝对纯天然无污染!效果嘛……嘿嘿,给那些等得蔫头耷脑的新魂一点‘小小的活力震撼’,让他们有力气好好排队,别总想着闹事,这不就大大减轻了咱们的压力吗?再说了,”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市侩的狡黠,“现在这光景,死马当活马医呗?总比干看着鬼魂挤爆酆都城强啊!万一……玉帝老爷看着咱阴间鬼魂精神头十足,说不定一高兴,拨款就下来了呢?”

崔珏在一旁实在忍不住了,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呵斥:“姜小满!你这简直是胡闹!孟婆汤乃天道所定,专司忘却前尘,你这胡乱篡改配方,万一出了岔子……”

“崔大人!您老就是太谨慎!”姜小满梗着脖子反驳,唾沫星子差点飞到崔珏脸上,“规矩是死的,鬼是活的嘛!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咱这汤,重点在‘提神’,那‘忘忧’的主功效,理论上……应该还在?大概……也许?”他最后几个字明显底气不足。

阎君看着碗里妖异的绿汤,又听着殿外隐隐传来的鬼哭狼嚎和怨气翻涌的波动,再想想玉帝那句冰冷的“克服”,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邪火猛地窜了上来。他猛地一拍矮几:“罢了!横竖都是个乱!姜小满!”

“小的在!”姜小满一个激灵。

“立刻!把你这个什么……‘提神版’,拿去奈何桥头!免费!给那些等得不耐烦的新魂,每人……灌上一碗!告诉他们,这是本王体恤,赐予的‘醒神甘露’!”阎君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得令!大人英明!”姜小满喜出望外,抱起那个还在冒泡的瓦罐,像捧着绝世珍宝,一溜烟就冲出了库房,嘴里还兴奋地念叨着,“发财了……哦不,立功了!小满我这次可要露大脸了!”

崔珏看着姜小满消失的背影,又看看阎君脸上那混合着疲惫、愤怒和一丝侥幸的复杂神色,心头那抹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勒紧。

……

奈何桥头,早已不是往日的景象。引魂桥断裂,轮回井堵塞,这座横跨忘川、象征“了断”的古朴石桥,此刻成了滞留鬼魂最密集的绝望沙洲。桥面、桥墩、甚至旁边的望乡石上,都密密麻麻挤满了半透明或凝实的魂体。哭嚎声、咒骂声、叹息声、绝望的低语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海洋。浓郁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的灰绿色雾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魂灵头顶,也压垮了它们仅存的理智。

姜小满抱着他那宝贝瓦罐,在几个同样被临时抓了壮丁、一脸不情愿的鬼卒帮助下,在桥头最拥挤的地方勉强支起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摊子。一口巨大的铁锅里,那绿得发亮、咕嘟咕嘟冒着诡异气泡的“孟婆汤提神版”正散发着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异香和腥气的味道。

“来来来!都过来!阎君大人开恩啦!”姜小满扯着嗓子,声音尖利地穿透鬼群的喧嚣,他跳上一块半截埋在土里的石碑,挥舞着一个破瓢,“免费发放!醒神甘露!提神醒脑,消除疲惫!喝了这碗汤,精神百倍好投胎!排队不累,等待不烦!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啊!”

鬼魂们麻木地、狐疑地看着那锅绿汤。那颜色,那气味,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邪性。

“这……这能喝?”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鬼颤巍巍地问,浑浊的魂体抖动着,“闻着……不对劲啊。”

“嗨!老人家!”姜小满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舀起一瓢绿汤,那粘稠的液体拉出长长的、令人不适的丝线,“这可是好东西!阎君大人体恤咱们等得辛苦,特意赐下的仙汤!您瞧瞧这成色,这活力!喝一口,保管您老腰不酸背不痛,想起年轻时扛二百斤麻袋都不费劲!”

旁边一个饿死鬼模样的魂体,肚子鼓胀如球,早已被等待的焦虑和腹中的虚无感折磨得神志不清,闻到那锅里飘出的、带着一丝奇异甜腥的气息,眼中猛地爆发出贪婪的光:“给我!给我一碗!饿死我了……让我尝尝!”他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抢过姜小满递来的破碗,看也不看,仰头就灌!

“咕咚!咕咚!”

粘稠的绿色液体顺着他的魂体喉咙滑落。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鬼魂都死死盯着他。

饿死鬼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手中的破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浑浊无神的双眼,瞳孔先是急剧收缩,像针尖般锐利,随即猛地扩张开,爆射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极度的震惊、狂喜、痛苦和……滔天恨意的光芒!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震得周围的鬼魂魂体一阵波动。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抠进虚幻的头皮,仿佛要把某种东西从脑子里挖出来。“张扒皮!张扒皮——!!!”他声嘶力竭地吼出一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怨毒,“是你!是你这个畜生!勾结官府!强占我家田产!害死我爹娘!把我活活逼死在逃荒路上!是你!我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啊!我的田!我的屋!我的囡囡啊——!!!”

他的魂体剧烈地扭曲着,一股浓郁的、带着血腥味的黑红色怨气如同喷发的火山,轰然从他七窍中狂涌而出!这怨气之猛烈,瞬间将他身边几个靠得近的鬼魂冲得东倒西歪!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什么?能想起前世?” “真的假的?”

“给我!给我一碗!”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女水鬼尖叫着扑向铁锅,眼中是疯狂的渴望,“我要看看!是哪个负心汉推我下的河!”她抢过一瓢,直接用手捧着往嘴里塞。

“我也要!我死得不明不白!”

“快!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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