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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骑裹挟着血腥与冰渣的腥风仓惶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尿臊气。云溪村的劫后死寂,比冬日的酷寒更令人窒息。破碎的篱笆歪斜着,如同被打断了脊梁的伤兵。几间茅屋被纵火点燃,黑烟混着未燃尽的茅草灰烬,在凛冽的北风里打着旋,呛人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溪霞蜷缩在老葛婆家土炕的角落,身上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方才蛮兵刀锋劈下的冰冷触感仿佛还贴在颈侧皮肤上,体内那股骤然爆发又悄然隐去的暖流,此刻像退潮后的浅滩,只余下空荡荡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她抬起手,反复看着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挡下刀锋前,握住那个叫栓子的小男孩滚烫手心时,那种奇异的“看见”和暖流涌动的感觉。她做了什么?那光……是什么?没人能给她答案。老葛婆和其他村民看她的眼神,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添了一层敬畏,甚至……畏惧,仿佛她不是那个从小在村里采药、沉默寡言的阿霞,而是某个突然降临的、无法理解的存在。这种疏离感,比寒潭的冰水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冷。

短暂的混乱后,生存的重压再次碾碎了恐惧。村子如同被剥光了皮肉的骨架,暴露在风雪之中。几间被焚毁的茅屋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寒风吹过空洞的门窗,发出呜呜的哀鸣。覆雪的屋顶塌陷下来,融化的雪水混着草灰,在地面上蜿蜒出污浊的溪流。往日还算有些生气的晒药场,此刻一片狼藉。晾晒草药的竹匾被踩得稀烂,精心收集的雪莲、止血草、枯黄的防风根茎,或被马蹄践踏入泥泞,或被蛮兵抢掠时胡乱丢弃,散落在污雪和灰烬中,珍贵的药性被彻底糟蹋。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焦糊味、血腥气、以及那些未被完全毁掉的草药散发出的、徒劳的、更加浓郁的苦涩药香。这香气不再是希望,而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控诉着这无情的掠夺。

“天杀的蛮子啊……”老葛婆佝偻着腰,在晒场的废墟里徒劳地翻找,试图从泥泞里抠出几根还算完整的草药根茎。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布满裂口和老茧,在冰冷的泥水里摸索,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脸上的愁苦更深一分。“这点家底……全完了……开春前的嚼谷,拿什么换啊……”她浑浊的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片干涸的绝望。

溪霞默默走过去,蹲下身,也学着老葛婆的样子,在冰冷的泥泞里摸索。指尖触碰到一根湿冷、沾满泥污的草茎,她本能地捻起。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一种微弱的信息顺着指尖传递上来——这株草药残余的药性、被寒气侵染的程度……如同模糊的意念。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能力,只是觉得似乎能“感觉”到。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根还算完整的草茎放在一边。老葛婆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那目光里的复杂,让溪霞的心又沉下去几分。

劫难后的村子,伤病如同瘟疫般蔓延。恐惧的后遗症在每个人的身体和精神上刻下更深的伤痕。溪霞住的老葛婆家,再次成了临时的“医所”,只不过这一次,挤满了真正需要救治的人。

咳嗽声日夜不停,撕心裂肺。老葛婆的丈夫老葛头蜷缩在炕尾,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咳得脸色发紫,最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嘶鸣,嘴角渗出带血丝的泡沫。他的喘息沉重得像在拉一座石磨,整个胸腔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噜声。

屋角,断了一条腿的王猎户靠墙坐着。他腿上那潦草捆扎的破布被解开,露出伤口。那不是整齐的刀伤,更像被什么猛兽的利爪撕开了皮肉,深可见骨。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色,渗出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混浊发黄的脓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伤口周围肿胀得发亮,皮肤绷紧,透着不祥的青紫色,显然是寒毒入骨,已然恶化。

最揪心的是栓子。蛮兵退去后,他的高烧非但未退,反而变本加厉。小小的身体在薄薄的破絮里剧烈地颤抖着,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偶尔无意识地惊厥。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浅薄,仿佛随时都会窒息过去。老葛婆彻夜守在一旁,用冰冷的布巾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但收效甚微,布巾很快就被烤得温热。

屋内的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脓血的腥臭、病人呼出的浊气、草药苦涩的余味以及炉火燃烧的烟火气。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洇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要将残存的生气彻底淹没。

第5章 救治村民<一>

溪霞缩在炕沿,看着这一切。她身体里那股暖流在缓慢地恢复、流转,抵御着周遭的寒意和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她感到一种强烈的、源自本心的不安和躁动。那些痛苦的声音、那些溃烂的伤口、那孩子滚烫的体温和濒危的喘息,都像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心上。她不懂医术,不谙世事,但那具身体深处沉睡的草木仙灵本源,与这些病痛、这些濒死的生命,仿佛存在着某种奇异的共鸣。

老葛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得蜷缩成一团,脸色由紫转灰,眼看就要背过气去。老葛婆扑过去,徒劳地拍着他的背,眼泪终于滚落下来:“老头子!挺住啊!你走了我可怎么活……”

就在这绝望弥漫的顶点,溪霞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牵动着,站了起来。她没有说话,脸上依旧带着初生般的茫然,脚步却坚定地穿过狭窄的空间,走到了老葛头身边。

在老葛婆惊愕的目光中,她伸出手,没有去拍背,也没有试图喂水,而是将自己的掌心,轻轻地、带着一丝试探和犹豫,覆在了老葛头剧烈起伏、如同破风箱般鸣响的胸口。

掌心温热。

就在肌肤相触的刹那,溪霞的意识猛地被拉入一片混沌的“视野”。

她“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深层、更直接的感知,穿透皮肉骨血,直抵脏腑——老葛头的胸腔里,肺叶如同两片被浓烟和粘稠胶质糊住的破布,每一次扩张都艰难无比,细小的支气管被堵塞得严严实实,里面充满了黄绿色的、令人窒息的脓液。一股狂暴灼热的病气在其中横冲直撞,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生机!

同时,一股熟悉的热流,仿佛在她体内那个被遗忘的角落苏醒、响应着这病痛的召唤,不受控制地、汹涌地顺着她的手臂经络奔流,汇聚于覆在老人胸口的掌心!

掌心下的皮肤,瞬间变得灼热!仿佛有一团无形的、温暖柔和的光,透过皮肉,直接照射进那被病魔肆虐的胸腔深处!

老葛头身体猛地一僵!那撕心裂肺的咳嗽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喉咙深处发出“咕噜”一声怪响,随即,一股带着浓烈腥臭的黄绿色脓痰,被他猛地咳了出来,喷溅在炕沿!

“嗬……嗬……” 咳出这口堵死人的浓痰,老葛头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那沉重的、如同拉锯般的喘息声,竟然奇迹般地减弱了大半!脸上可怕的灰紫色迅速褪去,虽然依旧苍白病弱,但那股濒死的窒息感消失了!

“老头子!”老葛婆扑过去,抱住丈夫,喜极而泣。

溪霞的手还覆在老人胸口,掌心传来的“视野”中,那两片“破布”虽然依旧伤痕累累,但那些堵塞的胶质被冲开了不少,狂暴的病气似乎也被那温暖的光驱散了一部分,至少,老人能喘上气了。她缓缓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除了微微发红发热,并无异样。但刚才那清晰的“看见”和暖流的涌动,绝非错觉。

屋角,王猎户和栓子的家人,以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村民,全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溪霞,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膜拜的希冀。

溪霞抬起头,琉璃色的眸子扫过王猎户那肿胀发亮、散发着腐臭的断腿伤口,又落在栓子滚烫的小脸上。她没有犹豫,走了过去。

她蹲在王猎户身前,无视那伤口散发的恶臭,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伤口边缘肿胀的皮肤。指尖传来的信息让她微微一颤:寒毒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虫,已经钻进骨头,啃噬着骨髓,脓液是它们的巢穴,腐败正在蔓延。暖流再次响应,顺着指尖渗出,如同最纯净的暖泉,小心翼翼地冲刷着那冰冷的寒毒巢穴。

王猎户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低沉的、分不清是痛苦还是解脱的呻吟。他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从伤口处渗透进去,仿佛冻僵的肢体被泡进了温水中,那钻心刺骨的、日夜折磨他的寒痛,竟然真的……减轻了!虽然伤口依旧狰狞,但那股要命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麻木感,正在被暖意驱散。

溪霞收回手,没有停留,又来到栓子身边。她摸了摸孩子滚烫的额头,那惊人的热度让她指尖一缩。她学着老葛婆的样子,用湿布巾擦拭着孩子的脸,然后,再次伸出手掌,轻轻覆在栓子瘦小的、急促起伏的胸口。

温暖的光流再次涌现,探入孩子体内。她“看”到狂乱的火在血脉中燃烧,灼烧着神经,堵塞着心智的清明。暖流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团肆虐的病火,如同温柔的溪水试图浇灭野火。

栓子剧烈颤抖的身体,在溪霞手掌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下来。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悠长、平稳。虽然依旧烧得滚烫,但那种随时会断气的惊厥感消失了。他紧咬的牙关松开,小脸依旧通红,却奇异地显出一丝安宁,沉沉睡去,发出均匀而轻微的鼾声。

土屋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老葛头略显平稳的喘息,王猎户压抑的呻吟,以及栓子沉睡的鼾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站在炕沿边的少女身上。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身形依旧单薄,脸色苍白,眼神中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茫然。但在所有村民眼中,她的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令人心安的光晕。

“阿霞……”老葛婆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却不再是绝望,而是难以置信的感激和一种近乎信仰的敬畏,“你…你是菩萨派来救苦救难的仙童吗?”

溪霞被这目光看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她不是仙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只是……本能地这么做了。体内那股暖流随着三次使用,再次变得微弱下去,一种深沉的疲惫感涌了上来。她只想找个角落安静地待着。

夜幕降临,风雪呼啸依旧。

老葛婆家拥挤的土炕上,病痛虽然未能根除,却因溪霞的出手而暂时被压制,得以喘息。老葛头不再咳得撕心裂肺,王猎户在暖意的包裹下昏沉睡去,栓子也睡得安稳。老葛婆守在火塘边,添着柴火,火光在她疲惫而带着一丝欣慰的脸上跳跃,不时看向角落里蜷缩着的溪霞。

溪霞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她确实很累,体内的暖流像耗尽了力气,蛰伏不动。然而,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异象悄然发生。

她那头银紫色的长发,发梢在昏暗的光线下,竟自发地流淌出极其微弱的光晕。那光极淡,如同夏日夜晚最不起眼的萤火,又像是溪水在月光下泛起的粼粼微光。淡金色的光尘如同有生命般,在发丝间缓慢地流动、明灭,如同呼吸的节奏,时隐时现。

这光芒太微弱了,在昏暗跳动的炉火映照下,几乎难以察觉。靠近她身边的一个妇人无意中瞥见,惊疑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花了眼。再定睛看去,那微光又似乎消失了,只有少女沉睡时恬静的侧脸。妇人摇摇头,只当是自己太过疲累产生的幻觉。

溪霞对此一无所知。她的意识沉入了混沌的深处。身体深处那被遗忘的仙灵本源,在今日数次回应凡尘病痛、耗尽了力量后,如同疲惫的萤火,终于不再强行压抑自身那来自九天霞光的微弱本质,在沉静的夜色里,无意识地、悄然地流淌出来,试图连接那遥不可及的、故乡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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