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听到了那两个字。
跪下。
空气凝固了。
他脸上的错愕迅速褪去，变成一种被火焰灼烧过的铁青。
他笑了。
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刺耳。
“跪下？”
他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味一个荒谬的笑话。
“闻人语，你让我跪下？”
他伸手指着闻人语，又指了指自己。
“你是不是疯了？”
“你喝下了那杯茶，你以为那是什么？是能让你翻盘的解药？”
他的声音扬起，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嘲讽。
“那是议会对叛逆者的最后通牒！你以为你那套可笑的二十四小时说辞，能骗得了谁？”
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用气势压倒一切。
“你的表演结束了。”
“你的公司已经死了。”
“你，也一样。”
他盯着那份被他自己喝空的茶杯，又看着闻人语。
“现在，签了那份协议，为你自己换一个体面的结局。”
他试图重新夺回这场对话的主导权。
闻人语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
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站了起来，椅子被向后推开，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她转身。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以为她终于要屈服。
他看着她走向那套古朴的茶台。
他嘴边浮现出一丝胜利者的冷笑。
可闻人语没有走向那份协议。
她的手，伸向了那把还放在茶盘上的紫砂壶。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闻人语拿起那把小巧的茶壶。
壶里，应该还剩下一些茶汤和泡开的茶叶。
闻人语转过身。
她端着那把紫砂壶，一步一步，重新走向他。
嗒。
嗒。
嗒。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像秒表在倒数。
男人看着她走近。
他看不懂她要做什么。
他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警惕。
闻人语在他面前站定。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了手，将那把紫砂壶举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她的手腕，轻轻一斜。
琥珀色的茶汤，夹杂着舒展开的乌黑茶叶，从壶嘴里倾泻而出。
那不是猛烈的泼洒。
那是一道稳定而持续的水流。
带着温度的茶水，淋在他的金色头发上。
顺着他惊愕的脸颊，向下流淌。
几片茶叶，黏在了他的额头和脸颊上。
昂贵的灰色西装，领口迅速被染湿，颜色变深。
办公室里，那股岩茶的香气，此刻混合出一种滑稽的气味。
男人僵在原地。
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能感觉到茶水顺着脖子流进衬衣里的温热触感。
他能看到闻人语那张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脸。
他那副精心维持的，属于“信使”的优雅、从容、高高在上，在这一刻，被这股茶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时间仿佛停滞了。
闻人语倒空了茶壶。
她收回手，转身走回茶台。
她将空了的紫砂壶，轻轻放回茶盘。
“咔。”
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像一个开关，让静止的世界重新开始流动。
男人猛地回过神。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和茶叶。
他的手指在颤抖。
一股狂怒，像火山一样，从他的胸腔里爆发出来。
“你！”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你这个疯子！你竟敢！”
闻人语背对着他，整理着茶具，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拿起一块茶巾，擦拭着溅到茶台上的水渍。
“我告诉过你。”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男人的耳朵里。
“这是一份‘礼物’。”
她转过身，看着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议会，不是想要一份敬意吗？”
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这就是我的敬意。”
男人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作为议会的信使，行走于世界各地，见过的国王，总统，金融寡头，不计其数。
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用一把茶壶，当头浇下。
“你会后悔的。”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比死亡惨烈一万倍的代价。”
“我会让你……”
“你没有机会了。”
闻人语打断了他。
她走回自己的办公桌，这一次，她拿起了桌上的那支钢笔。
她拔下笔帽。
“你误会了。”
她看着男人，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我让你跪下，签了它。”
她用笔尖，点了点那份股权转让协议。
“不是让你签你的名字。”
男人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表情，凝固了。
“什么意思？”
闻人语的目光，变得锐利。
“我要你签下，派你来的那个人的名字。”
“或者说……”
她停顿了一下。
“他在议会里的代号。”
男人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脸上的狂怒，如同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知道。
她竟然知道议会的内部结构。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议会的存在，是这个世界最深层的秘密。
“看来，那杯茶的效果，比我想象的要好。”
闻人语看着他的反应，平静地说。
“它让你开始说真话了。”
男人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西装的内袋。
那里，放着他的加密手机。
他忽然明白了。
那杯茶里，或许真的有毒。
但那不是生理上的毒药。
那是直接作用于他心智的，最可怕的毒药。
是“信息”。
闻人语，掌握着他不知道，但却足以致命的信息。
“你……你到底是谁？”
他声音嘶哑，第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闻人语没有回答。
她只是把那支钢笔，和那份协议，一起推到了桌子的边缘。
“签。”
她只说了一个字。
“签下他的名字，然后，你可以滚。”
“用我给你的二十四小时，去跑一个没人能找到你的地方。”
“或者，你也可以不签。”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
“那么，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
“告诉他，他的信使，把他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男人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他看着闻人语。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踏进这间办公室开始，就掉进了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签，是背叛，是死。
不签，他会被当成背叛者，还是死。
这是一条绝路。
闻人语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的绝望。
她知道，鱼，已经咬死了钩。
现在，是收线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