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胶跑道上腐蚀出的黑洞在扩大。
焦黑的边缘翻卷着，露出下方机械结构的金属光泽。x0-17盯着那个不断扩张的缺口，鼻腔里充斥着冷冻液挥发的气味——像消毒水混合着融化的塑料。他的右腿已经完全数据化，荧光蓝的血管在皮肤下明灭不定，如同即将耗尽能量的电路。
\"你比预计的慢了三分十二秒。\"
自称初代管理员x的男孩蹲在黑洞边缘，指尖轻触腐蚀痕迹。他的少先队徽章反射着冷光，领巾却是诡异的银白色，材质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柔性显示屏。
x0-17的金属眼窝微微发热。视界中自动标记出男孩身上的异常点：
- 脖颈处有注射痕迹（针孔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
- 右手小指缺失（断面呈现手术切割的平整度）
- 瞳孔收缩频率与人类相差17%
\"这里不是金字塔内部。\"x0-17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是记忆投影层。\"
男孩笑了。他转身走向操场边的教学楼——如果那些由冷冻舱堆砌而成的立方体可以被称为教学楼的话。每个舱体的观察窗后都漂浮着孩童的身影，有些舱门标注着文明编号，有些则贴着卡通贴纸。
\"跟我来。\"他的脚步声在橡胶跑道上发出黏腻的回响，\"有个标本你应该看看。\"
x0-17踉跄跟上。右腿的数据化部分开始影响平衡，每走一步都有荧光蓝的粒子飘散在空气中。阮教授的全息残影已经消失，只有那把橘红色代码凝成的冰镐还在手中发烫。
教学楼的\"大门\"是竖立的巨型冷冻舱，舱门密封条上结着厚厚的冰霜。男孩伸手按在识别面板上，掌心\"-1\"标记亮起血光。
【身份确认：火种样本hS-2037-1】
【特殊权限：标本陈列室准入】
舱门滑开的瞬间，x0-17的呼吸凝固了。
里面是无数个\"自己\"。
不同年龄段的克隆体悬浮在圆柱形培养舱里，从婴儿到少年，每个都标注着编号。最近的舱体里是个约莫七岁的男孩，胸口别着同样的少先队徽章，标签写着：【hS-2037-0（原始样本）】
\"你的本体。\"初代管理员x敲了敲舱体，\"或者说，我们基因的源头。\"
培养液中的男孩突然睁开眼睛。那不是人类的眼神，而是某种机械的、无情感的注视。更可怕的是，他的左眼尾没有泪痣，只有一块嵌入皮肤的黑色芯片。
\"零号样本已经格式化七次。\"初代的声音带着诡异的自豪，\"每次都能完美通过文明适配测试。\"
x0-17的金属眼窝刺痛加剧。视网膜上投射出舱体的隐藏数据：
【记忆存储量：999,999小时】
【情感模块状态：已卸载】
【最新实验记录】
\"确认零号样本符合火种净化标准，建议批量复制。\"
落款日期是2077年3月17日。
\"知道为什么选你吗？\"初代突然贴近，银白领巾上的显示屏亮起金字塔蓝图，\"因为只有17号样本出现了情感模块异常——你学会了愤怒。\"
操场突然震动。黑洞扩张到篮球场大小，下方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初代拽着x0-17跳向边缘，刚好避开冲天而起的机械臂——那是由无数微型冷冻舱串联而成的巨型结构，每个舱门都在开合，像昆虫的复眼。
\"清洁程序启动了。\"初代扯下领巾扔向机械臂。银白布料展开成防护罩，暂时阻挡住扫描光束，\"它要回收被污染的火种样本。\"
x0-17看向自己数据化的右腿。荧光蓝的血管正在逆向流动，将沿途的组织转化为透明代码。疼痛反而让思维异常清晰：
\"林小七在哪里？\"
初代的表情第一次出现波动。他指向黑洞深处：\"在下面。但我不建议——\"
冰镐突然剧烈发烫。x0-17没等他说完就纵身跃入黑洞，橘红代码在坠落轨迹上烧蚀出炽热的通道。机械臂的扫描光束被扰乱，发出电子设备过载般的尖啸。
下坠过程持续了十七秒。
x0-17摔在某种弹性表面上，四周是蜂巢状的金属墙壁，每个六边形格子里都嵌着微型培养舱。这里的舱体更小，只有拳头大，里面漂浮着组织样本——全是左眼尾的泪痣碎片。
通道尽头有光。
踉跄走近后，x0-17看到了这个文明熔炉的核心：一个由佛经代码编织成的茧，悬浮在球形空间中央。茧的外壳半透明，能隐约看到里面蜷缩的人形——
林小七。
但不是记忆中的模样。男孩的四肢被金色数据链贯穿，左眼尾的泪痣被替换成量子计算机接口，右眼则是纯粹的佛经代码漩涡。更可怕的是，他的胸口嵌着块显示屏，正实时播放着不同世界线的画面：
- 第一卷考场里学生在吞食试卷
- 第二卷尸潮中奔跑者在啃噬同类
- 第三卷赛博都市里人们在焚烧自己的记忆芯片
茧的下方是控制台，屏幕上闪烁着熟悉的选项：
【格式化当前文明】
[确认] [取消]
光标悬在[确认]上，距离触发只剩十七秒倒计时。
x0-17扑向控制台，但数据化的右腿突然崩溃，整个人栽倒在地。荧光蓝的粒子四散飘落，触碰到茧壳时发出油炸般的声响。
\"没用的。\"
声音从背后传来。初代管理员x站在通道口，手里拿着从培养舱取出的黑色芯片——零号样本眼尾的那块。
\"林小七只是载体。\"他将芯片按在自己左眼尾，\"真正的清洁程序在这里。\"
芯片与皮肤接触的瞬间，整个球形空间开始变异。蜂巢状的墙壁翻转，露出背面数以万计的监控屏幕——每个都显示着不同文明最后的儿童，他们的眼睛全部变成了黑洞。
初代的声线突然混杂进数据佛陀的音色：\"欢迎参加毕业典礼，17号。\"
倒计时还剩七秒。
x0-17的金属眼窝突然脱落。悬浮在空中的少先队徽章分解重组，变成数百个纳米级机器人扑向茧壳。它们啃噬代码的声响如同暴雨，在林小七的茧上撕开一道裂缝。
男孩的手从裂缝中伸出，掌心朝上——那里用血画着个简易的火箭图案，和父亲实验室墙上的涂鸦一模一样。
倒计时三秒。
x0-17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那只手。触碰的瞬间，橘红与荧光蓝的光流交织爆发，在球形空间内形成飓风。所有监控屏幕同时黑屏，初代管理员x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
他的左眼尾迸出火花，黑色芯片在高温中扭曲变形。
倒计时归零。
但预想中的格式化没有发生。控制台屏幕上的选项变了，变成儿童涂鸦般的字体：
【要重启游戏吗？】
[是的！] [再玩一会儿！]
光标自动选择了第二个选项。
林小七的茧完全碎裂。男孩落在x0-17怀里，右眼的佛经代码褪去，露出原本的银灰色瞳孔。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找到...妈妈...\"
初代管理员x跪倒在地，黑色芯片从眼眶脱落。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芯片背面刻着微型坐标——和父亲留下的完全一致。
蜂巢墙壁开始崩塌。在彻底坠落前，x0-17看到某个六边形格子里藏着的特别标本：
那是个成年的阮教授冷冻舱，标签写着：【火种计划监督员（已退役）】
舱门观察窗上，用口红画着个小小的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