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尘汉月:乱世歌行
第四章 恰克图喋血 竹刀传遗愿
离开青格勒敖包山后,周老栓的商队在策仁等牧民的护送下,走了三天安稳路,顺利进入外蒙古境内。可越靠近恰克图,空气中的紧张感就越浓 —— 沿途不时能看到被烧毁的商队帐篷,路边还散落着断裂的马刀、破碎的货箱,显然是刚遭遇过劫掠。
“掌柜的,听说恰克图最近来了不少沙俄哥萨克骑兵,专抢咱们晋商的货,要不咱们绕条路走?” 王二柱勒住马缰绳,看着路边的狼藉,声音发颤。周老栓却摇了摇头,手里攥着那截巴特尔留给他的青羊毛:“绕路要多走半个月,货物要是受潮发霉,损失更大。咱们小心些,尽量避开骑兵,早点把货交出去,就能早点回去见巴特尔兄弟。”
他心里始终惦记着那只未完成的经筒 —— 离开前,他特意把编经筒的竹丝、铜柄竹刀都仔细收好,想着等交易完成,就立刻赶回草原,和巴特尔一起把经筒编完,藏进胡杨林旁的石龛里。
可命运终究没能眷顾这支奔波的商队。抵达恰克图城郊的一处河谷时,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染红了河面。周老栓刚让伙计们停下休息,准备生火做饭,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 不是马匪的杂乱马蹄,而是骑兵整齐划一的 “嗒嗒” 声,伴随着听不懂的俄语呼喊。
“不好!是沙俄骑兵!” 周老栓脸色骤变,他曾听其他商队说过,哥萨克骑兵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马刀,下手狠辣,抢完货物还会杀人灭口。他立刻大喊:“快!把货往河谷里的芦苇丛藏!”
伙计们慌忙跳下车,抱着绸缎、茶叶往芦苇丛里跑。可骑兵来得太快,转眼间就冲到了河谷边,十几匹黑马排成一列,马背上的哥萨克骑兵穿着黑色军装,手里的马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为首的骑兵一声令下,马刀挥舞着向商队砍来,惨叫声瞬间响彻河谷。
周老栓拔出腰间的铜柄竹刀,挡在王二柱身前 —— 这把刀曾帮他劈过无数竹丝,此刻却要用来抵挡马刀。“二柱,你快躲进芦苇丛,往回跑,去找青格勒敖包山的巴特尔!告诉他,经筒…… 经筒还没编完,让他等着我……” 周老栓的声音断断续续,刚说完,一把马刀就劈向他的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粗布短褂。
“掌柜的!” 王二柱目眦欲裂,想冲上去,却被周老栓用力推了一把,摔进芦苇丛里。周老栓转身,用尽最后力气挥舞竹刀,砍向骑兵的马腿,可他年近五十,哪里敌得过年轻力壮的哥萨克骑兵?又一把马刀劈来,这次正中他的胸口。
周老栓倒在血泊中,视线渐渐模糊。他看到骑兵们把藏在芦苇丛里的货物翻出来,扔在马背上;看到赵老三等伙计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看到远处王二柱的身影在芦苇丛里一闪而过,朝着草原的方向跑。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最后只攥住了腰间的铜柄竹刀 —— 刀刃在刚才的搏斗中被砍断,只剩下半截刀柄,上面还刻着那个小小的 “周” 字。
“巴…… 巴特尔兄弟…… 对不住…… 经筒……” 周老栓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没了声息。夕阳彻底落下,河谷里只剩下马蹄声、骑兵的呼喊声,还有那半截沾血的竹刀,静静躺在冰冷的土地上。
王二柱一路不敢停歇,白天躲在山洞里,晚上借着月光往草原跑。他身上带着周老栓最后塞给他的竹刀碎片 —— 那是周老栓倒下前,用尽最后力气从刀柄上掰下来的,碎片上还留着他的血渍。周老栓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找巴特尔,告诉他经筒没编完,让他等着……”
他跑了整整七天,鞋子磨破了,脚底板全是血泡,干粮也吃完了,全靠啃野果、喝溪水维持。直到第八天清晨,他终于看到了青格勒敖包山的轮廓,看到了那片熟悉的胡杨林,还有毡房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 巴特尔正站在毡房前,手里攥着那截周老栓留给他的竹丝,望着商队离开的方向,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巴特尔…… 巴特尔兄弟!” 王二柱用尽最后力气喊出声,踉跄着冲向毡房,刚跑到巴特尔面前,就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那半截沾血的竹刀碎片,泪水混着汗水往下淌,“周掌柜…… 周掌柜他没了!在恰克图,被沙俄骑兵杀了!他让我告诉你,经筒还没编完,让你…… 让你等着他……”
巴特尔手里的竹丝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手颤抖地接过那半截竹刀碎片 —— 碎片上的 “周” 字还清晰可见,血渍已经发黑,那是周老栓的血。“不…… 不可能!周掌柜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我们要一起编完经筒,一起藏进石龛里的!” 巴特尔的声音发颤,双手紧紧攥着竹刀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疯了似的冲进毡房,把那只未完成的经筒抱出来。经筒的一半是竹丝框架,一半是青羊毛编的卷草纹,还没来得及编上两人的名字,没来得及塞进写好的手艺要诀。“周掌柜,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巴特尔抱着经筒,坐在毡房门口的草地上,泪水无声地淌下来,滴在经筒的竹丝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策仁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他看着悲痛欲绝的巴特尔,又看了看那半截竹刀碎片,叹了口气:“巴特尔,周掌柜是个好人,他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他让你等着,说不定是想让你把经筒编完,把你们的约定守住。”
巴特尔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策仁,又看了看怀里的经筒,还有手里的竹刀碎片。周老栓的笑脸在他脑海里浮现 —— 沙暴中重逢时的笑容,一起编经筒时的专注,分别时挥手的身影。他突然握紧了拳头,抹掉脸上的泪水:“对,周掌柜没完成的事,我来完成!经筒,我会编完,藏进石龛里,等着他的后人来取。他的手艺要诀,我会记下来,传给我的孩子,让他们知道,有个汉地的周掌柜,是我最好的朋友。”
接下来的一个月,巴特尔几乎每天都抱着经筒,坐在胡杨林旁编织。他按照周老栓教他的 “三细法”,劈出细竹丝,补完了经筒的竹丝框架;他把自己写的羊毛染法、编织纹样要诀,还有周老栓没来得及写的竹编要诀,一起卷成卷轴,塞进经筒里;他在经筒外侧,用汉文仔细刻上 “周老栓”,用蒙古文刻上 “巴特尔”,再用青羊毛在名字周围编上一圈卷草纹,像是给两人的名字围上一道守护的屏障。
藏经筒那天,巴特尔独自一人来到胡杨林旁的石龛。他先顺时针绕着石龛走了三圈,这是草原的祈福仪式,也是他和周老栓约定好的。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经筒放进石龛,盖上刻有卷草纹的石盖,又在石盖边缘刻下一道浅痕 —— 这是周老栓当初说的,作为日后辨认的标记。
“周掌柜,经筒我编完了,藏好了。” 巴特尔蹲在石龛前,轻轻抚摸着石盖,“你放心,我会守着这里,守着咱们的约定。要是你的后人来找,我一定把经筒交给他们,把咱们的故事告诉他们。”
风掠过胡杨林,叶子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是周老栓的回应。巴特尔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石龛,转身往毡房走。他手里还攥着那半截竹刀碎片,还有那截周老栓留给他的竹丝 —— 这些东西,他会像守护经筒一样,永远守护着,传给自己的孩子,再传给孩子的孩子,让周老栓与他的情谊,让胡汉混编的技艺,在乱世中,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