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渡
第一章
归燕巢雨丝斜斜掠过黛瓦，将青石板路洇成墨色。林砚之撑着油纸伞站在巷口，望着那座爬满爬山虎的老宅。飞翘的檐角挂着锈迹斑斑的铜铃，风过时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有墙根处几株野菊在雨中微微颤抖。\"吱呀——\"推开斑驳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与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正厅梁上悬着的走马灯蒙着厚厚的蛛网，玻璃罩里积着经年的灰尘。西厢房窗棂上糊着的桃花纸早已泛黄，却诡异地保持着完整，仿佛有人每日精心修补。\"砚之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苍老的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来，王婆端着铜盆的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她鬓角的白发用一根乌木簪绾着，青布衫上别着枚缺了角的银簪——那是二十年前随母亲下葬的陪葬品。
第二章
夜纺声第一夜便出了事。子时刚过，林砚之被一阵纺车声惊醒。那声音细细密密，像春蚕啃食桑叶，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钻进来。他摸到枕边的裁纸刀，蹑手蹑脚推开房门，看见西厢房的窗纸上映着个佝偻的身影。\"王婆？\"纺车声戛然而止。窗纸上的影子却没有消失，反而缓缓转过身来。月光突然穿透云层，照亮窗棂间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那分明是张糊窗用的桃花纸，被人用细竹篾撑成了人形。\"少爷莫怕。\"王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铜盆里的井水泛着粼粼波光，\"那是老夫人的魂灵在给您纺新嫁衣呢。\"铜盆水面突然映出个红衣女子，凤冠霞帔，正对着林砚之盈盈浅笑。
第三章
槐中棺后院的老槐树是祖父年轻时亲手栽下的，如今树干需两人合抱。王婆说这树通着阴阳，每到中元节，树根会渗出殷红的汁液。林砚之原本不信，直到他在树洞里发现那口迷你棺椁。巴掌大小的梓木棺，棺盖上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撬开棺盖的瞬间，浓郁的槐花香呛得他睁不开眼。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缕乌黑的长发，用红绳系着枚月牙形的玉佩——那是他失踪多年的妹妹林晚星的贴身之物。\"别碰！\"王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的铜剪泛着寒光，\"那是树仙的聘礼。\"树洞里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无数根槐树枝如活蛇般涌出，在月光下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第四章
镜中影梳妆台上的黄铜镜蒙着层绿锈，林砚之却在镜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白衣胜雪，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正用一支银簪挑起他的发丝。\"哥，你还记得我吗？\"镜中人突然开口，声音像碎冰撞击玉盘。林砚之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铜镜里的白衣少年却笑得越发灿烂，缓缓抬起左手——那截小指缺了半节，与妹妹当年被门夹伤的伤口一模一样。\"晚星？\"指尖触到镜面的刹那，冰凉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全身。他看见镜中人缓缓摘下银簪，簪尖滴落的鲜血在镜面上晕开，化作朵朵泣血的桃花。
第五章
绣花鞋衣柜底层压着双红绣鞋，缎面上用金线绣着鸳鸯戏水。林砚之记得这是母亲的嫁妆，当年随她一同下葬。鞋尖处绣着的并蒂莲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仿佛刚从坟里挖出来。更诡异的是那双鞋的尺寸——分明是按照七岁孩童的脚做的。深夜，他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惊醒。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床前一双小小的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衣柜前。打开柜门的瞬间，那双红绣鞋正悬在半空中，鞋跟处还在往下滴水。\"哥，我的脚好冷。\"稚嫩的童声贴着耳畔响起，林砚之感到脚踝被冰凉的小手紧紧攥住。低头看去，那双红绣鞋不知何时套在了自己脚上，鞋口正汩汩地往外冒黑血。
第六章
古井月后院的古井早已干涸，井壁爬满了青苔。王婆说这井通着黄泉，每逢月圆之夜，井底会映出往生人的模样。今夜恰逢满月。林砚之趴在井边往下望，井水清澈得像面镜子，映出的却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个身着喜服的新娘。凤冠上的珍珠在月光下流转，盖头下若隐若现的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喝了这井水，你就能永远陪着我了。\"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林砚之看见井水倒映中的新娘缓缓掀起盖头——那张脸一半是母亲的温柔，一半是妹妹的天真，眼睛里却嵌着两枚漆黑的槐树叶。
第七章
檀香烬正厅供桌上的檀香突然自己燃了起来，青烟袅袅中浮现出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穿着祖父的藏青色马褂，手里捧着本线装书，书页上的朱砂批注还在闪闪发光。\"砚之，过来陪爷爷下棋。\"林砚之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看见棋盘上的棋子都是用人骨雕成的。祖父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停尸房里的尸体。\"这步棋该怎么走？\"祖父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当年你要是肯救我，我就不会被活活饿死！\"棋盘上的白骨突然活了过来，顺着桌腿爬上林砚之的手臂。檀香的烟雾越来越浓，他看见祖父的脸正在融化，化作一摊腥臭的黑水。
第八章
走马灯梁上的走马灯突然转了起来，玻璃罩里的人影清晰可见。穿红袄的丫鬟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马鞍上捆着的新娘还在微微挣扎。\"看，那是你爹娶你娘的场景。\"王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的铜盆盛满了血水，\"可惜啊，新娘嫁过来第三天就疯了，抱着刚出生的女娃跳进了古井。\"走马灯里的人影突然定格，新娘缓缓转过头来，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林砚之看见她怀里的婴儿正冲自己笑，嘴里长着两排细密的尖牙。\"哥，带我回家。\"婴儿突然开口，声音像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作响。
第九章
槐花开老宅的槐树突然开满了白花，浓郁的香气熏得人头晕目眩。林砚之看见无数个白衣少年从树洞里钻出来，每个人都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手里捧着不同的器官——心脏、肝脏、眼球......\"我们都是你，又都不是你。\"为首的少年笑着说，撕开自己的胸膛，露出里面纠缠的槐树枝，\"当年你为了活命，把我们都献祭给了树仙。\"槐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地上化作粘稠的血液。林砚之看见自己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里面青绿色的树干。树根顺着血管蔓延，将五脏六腑都缠绕成茧。\"现在，轮到你偿还了。\"无数只手从树干里伸出来，将他拖向黑暗的树洞。
第十章
归尘土林砚之在棺材里醒来，木质的清香混杂着泥土的气息。他想挣扎，却发现身体已经变成了一截槐木，树根顺着棺壁的缝隙往外延伸，与老宅的地基融为一体。走马灯还在转，檀香还在燃，古井里的新娘还在笑。王婆站在槐树下，缓缓摘下头上的乌木簪——那里面藏着枚小小的铜镜，映出张布满皱纹的脸。\"又一个。\"她将簪尖刺入树干，浓稠的汁液顺着伤口涌出，在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这棵树，总算能再开一次花了。\"远处传来铜铃的响声，清脆得像少女的笑声。王婆抬头望去，看见巷口站着个撑油纸伞的少年，眉眼间带着几分熟悉的忧郁。\"请问，这里是林府吗？\"少年的声音像初春的融雪。王婆的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缓缓放下手中的铜剪：\"公子里面请，老夫人等您很久了。\"雨又开始下了，打湿了少年的发梢。他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踏入门槛的瞬间，化作了一缕青烟，被风卷着飘向梁上的走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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