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几人跟着黄逢石的身后，在曲折的街巷中穿梭，很快就找到了袁晓数的住处。
这个时候天色还早，袁晓数还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睡眼惺忪。
听到动静，他迷迷糊糊地打开门，看到眼熟的装束，迷糊了一会儿就明白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他戳着胳膊，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指了个方向。
“你们呐，就去那边的公园。咱们这儿的人都知道，那公园有个小湖泊，湖水清得很。湖泊旁边是一大块绿油油的草坪，软绵绵的，草坪上有个缓缓的斜坡，斜坡上长着一棵大树，那树干粗壮得好几个人都抱不过来，从那里看风景可好了。你们的队员就被我葬在树下面，朝南的方向。平时可没人敢在那里挖坑，一旦被抓到，那可是要狠狠罚款的。他死了运气还挺好。”
他们依照袁晓数所指的方向，来到了那个公园。
眼前只有厚厚的积雪，积雪在阳光下闪着清冷的光，踩上去嘎吱作响。
那棵大树很显眼，一下子就被他们看见了。
这里看下去的风景确实还行，不过现在湖面结冰，绿油油的草坪也没了。
陈四和钱六缓缓走到大树前，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重重地跪了下去，膝盖瞬间埋进了雪里。
他们的眼泪夺眶而出，浸湿了面罩，又很快结成了冰，但谁也没有在意。
他们和文八是同一个警校的同学，从学校起关系就十分要好。文八永远留在这里，也是为了掩护他们。
“文帘。”钱六吸着鼻子，哽咽着说：“我们来看你了。特刑队死得太多了，队里专门修建了烈士陵园，我们都预约了位置，给你和小宣都留了一个。”
“陵园？”几个新人互相看了几眼，脸上满是疑惑，他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
丛五青轻声说道：“你们都有位置，从你们开始出任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
*
一大早，外面的雾气还像一层薄纱般笼罩着，春末的寒意透过半开的窗户，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房间。
单人宿舍的床位边，站着身姿挺拔的丛五青，他正仔细地对着镜面整理着自己的仪容，确定没什么问题了，就戴上了大檐帽，精致的眉眼被帽子遮住了一点儿。
今天有队长的小会，所有队长包括几位指挥官都会在，如果自己不穿得齐整点儿，不仅自己要挨骂，还会牵连第五小队的所有人。
就在这时，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推门进来。
王三风风火火地率先问道：“队长，咱们这次真要去那地方？那地方听说乱得很，到处都是危险，咱们就一个小队，进去怕是很难出来了。”
文八紧接着说：“我们的遗书都写好了，还是放队长你的房间吗？”
一下进来一群男的，吵得丛五青耳朵都疼了。他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把窗户开得更大了点儿，这才回道：“自己放那柜子里。”
隔得近的队员打开柜子，发现柜子里已经摆着一个信封了，上面工整地写着丛五青三个字。
这是他们每次出任务前都必须完成的仪式，每个人都认真对待，仿佛这是对未知危险的一种无声抗争，放在柜子里的原因也是因为副队说，希望大家都能回来，打开这扇柜子，拿回自己的遗书。
许栏蔷看到丛五青的衣领歪了，伸手轻轻地替他理了两下。
丛五青整理好衣领后，走到镜子前，边看边说：“咱们的任务就是探清楚里面的情形。”
许栏蔷叹了口气，“好好的法治社会，怎么就乱起来了呢？”
“这次开会就是说这个，你们先收拾好，应该开完会咱们就出发了。”丛五青急着开会，话一说完就走了。
在只有三十名队长和三名指挥官的会议上，
总指挥官点了丛五青的名字。
丛五青从座位上站起来，身姿笔挺，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英气逼人。
“丛队长，这次是你们的小队去探路。本来该是几个先锋小队去的，可那里太乱，情况复杂得很，你们小队的实力整体更高，所以只能你们去。”
其实总指挥官不用解释，他们这些队员一直以来都是服从命令的，对于任务从来没有过二话。
“装备我们会准备齐全，直升机会送你们过去，飞机会停在当地南边的一个空置的军事基地，会一直在那里等你们。”
总指挥官也站起身，抬手敬了个礼，严肃地说：“希望你们都平安回来。”
丛五青立正回礼，声音洪亮，“保证完成任务！”
直升机上，气氛一片和谐。他们出了那么多次任务，还是第一次坐上直升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整个机厢里都是欢笑声和交谈声。
丛五青独自坐在角落，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
霍微和许栏蔷坐在他身侧，许栏蔷心思向来比较细腻，看到丛五青这样，觉得他在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可能还挨了骂。
于是，他和霍微换了位置，轻轻地碰了碰丛五青的手臂，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知道丛五青并没有睡着，因为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就能看出来。
丛五青缓缓睁开眼，脸色变得有点儿差，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许栏蔷知道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吵到了他，丛五青的进化方向特殊，直觉尤其准确。他现在这样，明显是感觉这一趟很危险。
霍微轻声说：“不能回头了。”
他们都明白，任务已经下达，没有回头的余地。所以，丛五青即使预感很不好，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
他们刚进入易天的范围就被发现了，紧接着就是层出不穷的拦截。
一群人毫不畏惧地顶了上去，他们有所顾忌，因为他们受法律的约束，而对方却无所顾忌，疯狂地发起攻击。
第五小队被逼得节节败退，好不容易到了易天的大本营门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去做。
王三愤怒地一拳砸在墙上，心中愤懑地大吼道：“队长！这个易天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手底下那些人也是个顶个的狂，谁知道他们到底干了多少违法犯罪的事情！咱们来都来了，难道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有人附和道：“是啊，他们都能用枪，为什么咱们不能用枪，这光弹枪对他们什么用都没有，我们只拿个光弹枪有个屁用！”
“就是，用着一点儿都不解气！他们欺人太甚，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刚才那些举动要是放在部队那些人身上，他们还有没有命活着都不知道，咱们怎么什么权利都没有？！”
“不能。”丛五青严肃地告诉自己的队员。
他们没有实际证据，现在不能用枪指着这些人，更不能射击。
一旦有人倒下，他们就是杀人，那将会面临严重的法律后果。
这对他们真的很残忍，这边都进化了，可这个社会依旧是法制社会，他们受法律约束，对这群既守法又在私底下违法的人什么办法都没有。
易天拿着喇叭，头发喷了发蜡，梳得整整齐齐，穿着一丝不苟的定制西装，大摇大摆地往墙头一站，要不是他手里拎着个喇叭，还真像在生意场上发言一样。
易天看着为首的丛五青笑道：“你就是丛五青吧？我听过你，丛队长，既然来了这里，那来者是客啊，不如上来聚聚？”
“聚个屁啊！跟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聚的？！”王三大声骂道。
许栏蔷等他说完了，抬手装模作样的拦了两下，就说道：“易总不是派了那么多人欢迎我们？这也算聚了。”
易天没受过这种对待，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脸上挤出了一丝虚伪的笑容。
特刑队的人对易天怒目而视，丛五青和许栏蔷对视一眼，丛五青心里的第六感又冒了出来，告诉他可以跑了。
特刑队的人也被愤怒操控了大脑，现在，他们被激得只有寥寥几个人还记得，他们只是来探清楚情况的。
“王三，钱六和文八，我们在正面拖着，你们三个想办法看能不能进去看一下。”
到了这里，丛五青决定派人想办法绕后进去。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决定，他们以前也经常这样做，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个决定成了丛五青觉得自己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件事情。
“队长！队长！”联络器疯狂地响着，滴滴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刺耳。丛五青迅速接起来，对面就传来王三崩溃的大吼声。
丛五青心中的预感更加不好，他的眉头紧锁，急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队长...”王三不再激动，他哽咽着说：“文八，没了。”
“你们在哪儿？”丛五青一窒，凌厉的目光瞬间看向墙头上的易天。
易天还在笑着，那笑容装得很是儒雅，但在丛五青他们看来，却无比的虚伪和可恶。
“你干了什么？！”霍微听到自己兄弟的死讯，一瞬间气血上涌，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双眼通红，恨不得上去撕碎易天那张笑脸。
易天看见底下一群人仇视的眼神，开心地勾了勾唇，阴阳怪气地说：“你是说那三个闯进我仓库里的贼吗？可惜我仓库里装的是变异兽啊。”
“真是不好意思，误伤到了你们的同伴，这样吧，你们要多少钱，我赔。”
许栏蔷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拿起枪一梭子子弹射了过去，在易天身前的铁墙上留下深深的白印。
许栏蔷见子弹打不进去，讥讽道：“你的几条狗命都不够赔。”
许栏蔷一直很有分寸 ，易天现在还不能杀，他们没有证据。如果都是变异兽，他们三个不会闯进去，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许栏蔷霍微，你们俩去找他们。”丛五青的眼神没有离开过易天。
去他的规矩。
他一声令下，声音冰冷而坚定：“其余人，举枪！”
只要易天离开一步，他的子弹就会穿透易天的身体。
队员们齐刷刷地举起枪支，对准了易天，易天的嘴角一僵，被这么多支枪举着，他也笑不出来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身后有人悄悄地想要离开，丛五青发觉了，但是易天没走，他也想知道易天到底想做什么，于是特刑队都只是等着看。
许栏蔷和霍微很快就找到了王三和钱六，以及他们身侧躺着的，没了声息的文八。这里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至少看起来王三和钱六并没有什么危险。
当时他们的后面是一片仓库，就是再次来到这里，许栏蔷绕路也要绕去看看的地方。
霍微蹲在文八身边，死死咬着下颌，眼中满是悲痛和愤怒，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六通红着眼睛指向身后，声音颤抖地说：“这里面全是变异兽，沉睡的变异兽，至少有上千头。”
许栏蔷和霍微对视一眼，两人无声点头，他们没想到易天说的变异兽竟然有那么多。
许栏蔷留下继续询问情况，霍微看了看上面被打开的窗户，轻轻一跃就上去了。
许栏蔷：“你们既然知道里面是变异兽，为什么还要进去？”
钱六揉了一把脸，回答道：“因为发现了一样东西，一些做研究用的仪器，后面好像还有什么，但是没来得及看了。”
没过多久，霍微很快就回来了，他出来的时候呼吸有些紊乱，飞快说道：“里面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的，但是没来得及看见，那些变异兽就醒了。”
许栏蔷蹙眉，“易天干的？”
霍微语气飞快，“应该，很快就要出来了，咱们快走。”
他们后面传来剧烈的撞击声，易天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丛五青知道是他们干了什么，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直接对着易天的头射了一枪。
易天惊恐地瞪大眼睛，因为腿软才逃过一劫。丛五青平静地又射出一枪，这一枪没对着易天的头去了。
真可惜，第一枪竟然没打死这个恶心东西。
后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特刑队的队员们很熟悉这个动静，像是，被刺激到了的兽潮。
丛五青带着人飞快离开，他们清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这里完全没办法硬碰硬。
王三和钱六轮流背着文八，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文八带回去。霍微也想带他走，许栏蔷没说什么，只是在他们速度被拖慢的时候，和霍微在身后替他们挡住变异兽。
但是两个人的力量真的很有限，变异兽越来越多，他们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丛五青一直没见人来，变异兽的嘶吼声已经近到像是在耳边嘶吼的地步，他当机立断，带人去找，很快就和他们互相撞上。
丛五青作为队长必须理智，他知道文八他们带不走了，可王三和钱六谁也不愿意就这样把他扔下，双方僵持着。
就在这时，袁晓数出现了。
他穿着印着两只小黄鸭的外套，显得十分滑稽，脚上趿拉着一双黄色的拖鞋，一头黄毛乱蓬蓬的，嘴里叼着根烟，推着个小推车，慢悠悠地就停在了他们中间。
“人给我，我替你们埋，你们该走了。”
袁晓数从头到尾就说了这一句话，他们只能信他，毕竟真正丧失良心的人不会来说这一句话，他拿去一具尸体也没用，现在不可能还有什么地下交易。
把文八放进推车之后，许栏蔷还加了他的微信，想着以后还能了解一下文八的安葬情况。
彭地是他们此行要探查的最后一股势力，和他们去直升机停下的方向相同，所以他们选择了最后去那里。
但是他们半路被伏击，整个队伍瞬间陷入了混乱。
只有丛五青和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几人反应过来了，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受了点儿伤。
戴宣被炸伤，伤到了内脏，鲜血润湿了他的作战服，戴宣微微张着嘴，整张脸上都痛苦。
丛五青沉默的别开眼，在还是记住了这一瞬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等到他们终于坐上直升飞机去到最近的，还没有产生动乱的城市的医院时，戴宣已经救不回来了。那个时候，戴宣才刚满二十岁没几天，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窗外一阵惊雷，京市的冬天，白雪伴着雨水纷纷扬扬地飘落，气温又往下走了几度。
丛五青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他的后背。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缓缓坐起来，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看着对面的柜子。
他们并没有在这里住过多久，柜子里面的东西都不多，衣服都规规矩矩地挂在衣柜里面。这个柜子的一边放了些零碎的小东西，另一边很空，只有个装饼干的铁盒子。
铁盒子里面并不是饼干。
那里面整整齐齐的十五个铭牌叠在盒子里，每一个铭牌都代表着一位牺牲的队员，每一个铭牌都承载着他们的热血和忠诚。
月光下，丛五青的抱着盒子，脊背有些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