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被陆纳潘纯等人簇拥着撤离城楼来到城内的将军府之中,身边是仅剩的两百多还有一战之力的亲兵,门外的陈军也不急着往里打,只是齐声喊着降者免死。
“唉…………”王琳绝望地叹了口气,“诸位,降了吧……”王琳惨笑道:“王某欠各位的,下辈子当牛做马来还!”说罢拔出佩剑就要自刎。
“将军!”潘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剑锋,“将军不可啊!”
“放手潘纯!”王琳看着潘纯鲜血直流的右手不忍心道:“快放手!”
“将军若要自裁,我等愿意追随!”蔡文斌同样拔出佩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从容说道。
“没错!”陆纳同样从容道:“到了阴曹地府,我等也要杀出个阎王爷的位置让将军来做!”
“将军,生死相随对我们来说从来不是一句空话!”校尉孙连虎说道:“您要是想好了,谁也拦不住,但是我们要跟着,您也一样拦不住!”
“我们也一样!”两百多亲兵附和道:“不论到哪儿都追随将军!”
“你们……你们……”王琳眼含热泪浑身颤抖,潘纯见状赶紧劝道:“将军,先活下来再说!皮景和见死不救,咱们力战至此也不算对不起北齐了!以您的威望吴明彻也不敢轻易动您,何况还有我们这些人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先活着行不行将军!”
“死了就啥都没了!将军三思啊!”陆纳疾声道。
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松开,王琳撕下一片衣角塞进潘纯手中,“多谢诸位兄弟,那好,你们活,我也活……降吧。”
潘纯等人见状终于松了口气,用衣角草草包扎了一下手掌,潘纯将王琳的宝剑捡起,插进王琳腰间的剑鞘之中,“兄弟们,捯饬捯饬,精神点儿,别给将军丢人!”
二百亲兵简单整饬了一下军容,在庭院之中站成四队,蔡文斌朝着门外大喊:“我们愿降,别放箭!”得到门外陈军回应之后,潘纯陆纳这才缓缓打开了大门。
门外,护军将军淳于岑在亲兵的簇拥之下向门里看去,看清情况之后,立即沉声道:“大陈护军将军淳于岑,见过王琳将军。”态度客气得让王琳都有些意外。
王琳颓然一笑,“败军之将,岂能担得起将军二字,王琳参见淳于将军。”说罢,王琳摘下腰间宝剑,双手捧在胸前,缓步穿过自己亲兵的队列,来到淳于岑的面前,“王琳愿降,连累寿阳百姓至此,王某死有余辜,但望将军善待我麾下将士。”说罢,王琳单膝跪地,将宝剑双手举过头顶。
淳于岑双手接过宝剑,递给身边的亲兵,赶紧一把扶起王琳,“这是自然,吴明彻大将军早有军令——王将军一代英雄,麾下更是豪杰义士,我军必会妥善安置。”
“那就多谢了。”王琳点头,勉强一笑,然后朝身后的亲兵一挥手,哗——————两百多亲兵这才将手中刀剑扔在地上,任由陈军士兵拾起带走。
“王将军,眼下战事正紧,还请您权且暂居相国城,待大战过后,吴大将军必会妥善安置王将军与您麾下将士。”淳于岑和声道。
“全听淳于将军安排。”王琳道。
“感谢王将军理解。”淳于岑抱拳道,“来人!”淳于岑的亲兵立即搬来五袋军粮,五袋肉干,顺带还送来了几口大锅,数捆干柴。“军粮粗粝,将军毋怪。”
“岂敢岂敢。”王琳由衷感谢道:“淳于将军有心了。”
“另外……”淳于岑笑道:“还需王将军派麾下一员将领,随我劝降金城之中的行台尚书卢潜,不知哪位将军方便?”
王琳闻言,本想亲自前去,但是卢潜与自己水火不容,见了面一旦激起了卢潜的性子反而适得其反,由于皮景和的见死不救,眼下他与麾下诸将已经对北齐彻底寒心,况且已然投降了南陈,所以他自然希望淳于岑劝降能顺利一些。
“将军,我去吧!”长史陆纳自告奋勇道。
“……也好。”想到陆纳之前出主意帮自己算计卢潜的表现,王琳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
“那个……”陆纳略显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将军,我能先拿根儿肉干儿吃么……”
“可以,多嚼一会儿再咽,别一下吃噎着了。”王琳点头道。
“好嘞!”陆纳闻言立即解开面前装着肉干儿的麻袋,抓起一根就往嘴里塞。
淳于岑偷眼观瞧王琳亲兵们的反应,只见二百多亲兵们仍然队列整齐目不斜视,但是不断起伏的喉结仍然暴露出此刻对肉干儿的垂涎。
“困顿如此,并且已经投降,仍然军纪严明,王琳带兵确实可圈可点。”淳于岑心中暗道。
陆纳狼吞虎咽吃了两口,还是被卡了嗓子眼儿,憋得脏脸通红,使劲用拳头捶着胸口,淳于岑见状,从亲兵手里拿过水囊递了过去。
陆纳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缓过气儿来。“多谢淳于将军。”陆纳展颜笑道。
“不知这位将军……”淳于岑淡笑道。
“哦,在下王琳将军麾下长史——嗝……陆纳。”陆纳笑道:“不是要劝降卢潜么?咱们走吧!”
“好,那就劳烦陆将军了。”淳于岑笑道,身为南陈中护大将军淳于量的少子,淳于岑应对如此情势堪称游刃有余。
“烦请王琳将军稍微约束麾下将士,权且在相国城中忍耐一时,末将也会留下少量部队在城头驻守,还望王将军谅解。”淳于岑说罢,便带陆纳着陆纳直奔金城城下。
陆纳一路嚼着牛肉干儿,步履轻快,来到金城城下都不用淳于岑嘱咐,直接就朝着城楼大喊:“卢大人——降了吧!淳于将军说了,现在投降免死,如若不降,打进城去鸡犬不留啊!”
早在相国城那边传来劝降声之时卢潜就已然手足无措,他的金城虽然不像相国城那样缺盐少粮,但是他卢潜文官出身,对军略一窍不通,他直观的感受,就是陈军不到一个时辰就攻破了王琳驻守的相国城,王琳都守不住,难道自己就能行么?
“要不……要不……”卢潜沉吟着看向城楼内的众人,他心里其实已经缴枪,但是碍于面子又不好说出口。
“不能降啊卢大人!”左丞李騊駼一把抓住卢潜的手腕道:“皮景和将军的援军就在城外不远处,只要再守几日,陈军必败无疑啊!”
“呵,皮景和?”扶风王可朱浑孝裕冷笑道:“你说的是刚刚眼见相国城被攻破,手握数十万大军按兵不动的皮景和么?王琳他不救,你就敢保证他会救我们?”
“这……”左丞李騊駼无言以对,“皮将军……皮将军肯定有苦衷的!”
“谁知道陈军攻打我们金城的时候,他皮景和还有没有苦衷?!”扶风王可朱浑孝裕厉声道。
“……呵呵呵呵,”左丞李騊駼气急反笑,死盯着扶风王一字字道:“王爷,你一口咬定皮将军不会救咱们金城,恐怕是担心一旦不降,陈军屠城吧?哈哈哈……想来也对,我等官职低微出身卑贱,这条烂命死了也就死了,您可不一样啊,鲜卑贵胄,世袭王爵,就算降了南陈也少不了锦衣玉食,如此千金之躯,就这么陪我们这帮贱人一起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你——”扶风王可朱浑孝裕闻言大脸涨得通红,李騊駼的话至少有一半说中了自己的想法,本来就是么,老子堂堂北齐的王爷,怎么能给你们陪葬?你们也配?
城楼之内激烈争吵的时候,城下的淳于岑有些犹豫地问陆纳道:“陆将军,您这样喊话,卢潜能投降么?不用先许些承诺么?”
“不用。”陆纳嚼着肉干儿笑道:“卢潜这人在官场时间长了,要是先许他高官厚禄,他会觉得您不一定能攻下城来,然后装腔作势地跟您谈条件,这时间可就不知道得拖多久了,所以一上来就得吓唬他,告诉他不投降就得死,他这人惜命得很,而且就算他不惜命,他身边还有不少大官儿呢,尤其那个世袭的扶风王,靠着家族蒙荫,寸功未立就能当上王爷,天天呼来喝去锦衣玉食的,这种人最是怕死,肯定会撺掇卢潜开城投降。”
淳于岑闻言心中暗自踏实了几分,于是也不再着急,把劝降之事全都交给了陆纳。
陆纳嚼完了一条肉干儿,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淳于岑则是立即又递了一根过来,“嘿嘿嘿……”陆纳红着脸接过,“淳于将军见笑了,”陆纳笑道:“这段时间实在是亏欠肠胃太多,一吃上就没够。”
淳于岑笑而不语。
又咬了两口肉干儿,见金城城头上还是没有回应,陆纳眼珠一转,再次高声喊道:“卢大人——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守城的三千将士想想啊!一旦攻城,鸡犬不留,您做过那么多地方的父母官,到哪里不是爱民如子啊?您就忍心这三千将士身首异处?您就忍心这三千户人家妻离子散?您再想想啊卢大人——”这一番话说完,陆纳迫不及待地把肉干儿塞进嘴里。
先不说卢潜等人的反应,淳于岑听了这番话可着实脊背发凉,王琳手下还真是藏龙卧虎,这番话说得软硬兼施,既抽嘴巴又递台阶,别说卢潜了,异位而处的话,淳于岑自己都不敢保证会不会心生动摇。
卢潜本来碍于面子说不出投降的话,陆纳这一番话正好递来了台阶,看着越吵越凶的扶风王和左丞李騊駼,卢潜深吸了一口气拍案而起,“好了!本官本欲与金城共存亡,怎奈王琳志大才疏,相国城顷刻间就被攻破,而皮景和手握大军又见死不救,既然如此……为城中三千将士考虑,本官决定……开城献降!”
“卢大人——!”左丞李騊駼急得青筋暴起,正要说些什么却直接被卢潜打断:“李左丞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
李騊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卢潜一道眼神逼退,李騊駼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如果再多嘴,恐怕投降之前就得被他们干掉,的确,在一帮子软骨头里,自己这样的人实在有些不识时务。
陆纳的第二根肉干儿还没吃完,金城城头就竖起了白旗。
“吼——吼——吼——”城外的陈军见状立即爆发出呐喊声,片刻后,金城城门缓缓打开,北齐行台尚书卢潜一身素衣,手捧印信第一个走出城门,身后跟着扶风王可朱浑孝裕和一众大小官员,再往后,是如蒙大赦的三千将士。
“卢潜献城归降,还望淳于将军说到做到,不要为难城中三千将士。”卢潜举止也算不卑不亢,场面话说得非常漂亮。
陆纳在一旁看得一脸不屑,“倒驴不倒架,他这个虚伪劲儿真是让人恶心。”陆纳心中暗道。
“尚书大人弃暗投明,我军自会言出必行。”淳于岑笑道,随即接过卢潜手中的印玺,身后的亲兵一挥手,五百亲兵立即上前,将卢潜身后三千将士的兵器收缴一空。
“苗校尉,这三千人权且由你看押在金城之内,要吃给吃,要喝给喝不得怠慢。”淳于岑回头吩咐道。
“是!”苗校尉立即应道。
“尚书大人,扶风王,烦请二位带大小官员随我到中军一趟,吴明彻大将军想与各位一叙。”淳于岑淡笑道。
“这……”一听说要去中军,卢潜和可朱浑孝裕面露难色,难道吴明彻要借自己的人头祭旗不成?
“二位不必担心。”淳于岑笑道:“末将以性命担保,吴大将军绝不会对二位不利。”
“呵呵呵……”卢潜干笑两声,“淳于将军说笑了,既然吴大将军相邀,我等敢不从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非去不可,那还是别逼人家动粗的好,不体面。
相国城与金城相继失陷,寿阳城被陈军一举拿下,高兴的不止是陈军各部,还有八公山上打了赌的道人剑和谢红叶。
“好哎!”谢红叶眉开眼笑地拍了拍金日闲的肩膀,“南陈这帮子人还真给力哈,这回我也算沾了小牛鼻子的光,吃上大户喽!”
“哎……”金日闲恨铁不成钢地笑骂道:“废物!一群没用的东西!”
另一边,向天歌一行人之中,观棋也对齐军的表现颇有不满。
“这皮景和是怎么搞的。”观棋不解道:“眼睁睁看着两座城池陷落竟然见死不救?”
向天歌用那块儿羊脂玉佩蹭着眉毛,缓缓道:“我觉得皮景和更像是不敢救。”
“不敢?为何会不敢?”崔道长问道。
“我现在也不敢确定。”向天歌微微皱眉道:“还是接着往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