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秋风卷着落叶，敲打在老旧的四合院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萧瑟的味道，混杂着若有若无的汤药苦味。
王胖子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小心翼翼地走进里屋，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愁容。
他将药碗重重地放在院里的石桌上，溅出的药汁烫得他一咧嘴。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胖子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三叔跟个活死人一样躺着，小哥又……唉。天真，你倒是说句话啊，从到了京城你就跟个闷葫芦似的，比小哥还闷。』
吴邪正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手里反复擦拭着那把黑金古刀。
刀身沉重，寒气逼人。
他没有回应胖子，目光空洞地落在刀身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张起灵的体温。
脑海中，那座被墨色侵染的紫禁城幻象，如同梦魇，挥之不去。
张起灵最后那个跨越时空看过来的眼神，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叮！友情提示宿主，过度沉浸于负面情绪，容易导致内分泌失调，俗称，想不开。』
脑海里，九鼎记事系统那熟悉的贱兮兮的声音响了起来。
『本系统检测到宿主因精神受到剧烈冲击，被动解锁新能力【因果感知】。要来个新手教学吗？首次免费，之后按次收费哦。』
吴邪依旧沉默，只是擦拭刀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哟，还不理人？』系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简单来说，你现在能“看”到一些东西了。万事万物，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就像你在雪地里走路会留下脚印一样。这些痕迹，就是所谓的“故事碎片”。你现在，就能看到这些碎片。』
『不过嘛，』系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幸灾乐祸，『这能力是被动触发，耗的是你的精神力。你越是想看清什么，脑子就越疼。用多了，说不定就直接脑死亡了。所以，悠着点用啊，亲。』
吴邪缓缓闭上眼。
他不需要系统解释。
当他握着黑金古刀，脑中想着张起灵时，他“看”到了紫禁城。
这种感觉，他明白。
『天真！』胖子见他还是不说话，急了，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胖爷我也难受！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咱们现在盘缠快用光了，三叔每天的药钱就是个无底洞。总不能坐吃山空，饿死在京城城吧？』
吴邪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有了一丝焦距。
他看着胖子，声音有些沙哑。
『胖子，你想说什么？』
胖子见他有了反应，精神一振，搓着手说道：『我琢磨着，咱们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京城这地界，卧虎藏龙，水深着呢。咱们得找个由头，在这里扎下根来，才能慢慢打听小哥和紫禁城的消息。』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吴邪耳边。
『潘家园！离咱们这儿不远。那地方是全国最大的古玩市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咱们去那儿盘个摊子，凭你吴家小三爷的招牌，加上胖爷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不说发大财，起码吃喝不愁，还能顺便打探消息，一举两得！』
吴邪看着胖子眼里闪烁的光，那是对未来的盘算，是对生活的渴望。
他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他还有事要做。
他要找到张起灵。
吴邪站起身，将黑金古刀用布条仔细缠好，背在身后。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让胖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得嘞！有你这句话，胖爷我就放心了！走，咱哥俩今天就去探探路！』
……
三天后，潘家园旧货市场。
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多了一个新摊位。
一张破旧的蓝布铺在地上，上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几样东西：一个缺了口的青瓷碗，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还有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青铜短剑。
王胖子唾沫横飞地跟旁边摊位的大爷吹着牛，吴邪则安静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看着人来人往，眼神平静。
他们的“吴王”古玩摊，开张一个上午，无人问津。
『我说天真，』胖子凑了回来，压低声音抱怨道，『你倒是说句话啊，吆喝两声也行啊。你这么一坐，跟个入定的老僧一样，谁敢上来买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来化缘的。』
吴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东西是假的，怎么吆喝？』
胖子被噎了一下，涨红了脸。
『嗨！这潘家园里，十件东西九件假，还有一件是高仿！大家玩儿的就是个眼力，图的就是个乐呵！你这么实诚，咱们得喝西北风去！』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跟班，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一个年轻女孩走了过来。
那女孩约莫二十出头，一身名牌，画着精致的妆容，下巴抬得老高，眼神里满是倨傲和不屑，扫视着周围的地摊，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霍小姐，您慢点，这地儿脏。』一个跟班谄媚地提醒道。
女孩，也就是霍玲玲，哼了一声。
『要不是奶奶让我来转转，这种地方，请我我都不来。』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就落在了吴邪和胖子的摊位上，或者说，是落在了他们旁边的一个摊位上。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摊位上只摆着几样东西，大多是些旧军用品。
霍玲玲的目光，被一枚躺在红布上的勋章吸引了。
她径直走了过去，用指甲尖捻起那枚勋章，语气轻蔑。
『老头儿，这个，多少钱？』
老兵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
『五百？』霍玲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怎么不去抢？一个破铜烂铁，也敢要五百？五十，不能再多了。』
老兵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一把从霍玲玲手里夺回勋章，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放回原处。
『不卖。』
『你！』霍玲玲的脸瞬间涨红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在潘家园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没有我霍家人买不到的东西！』
她身后的跟班立刻围了上来，气势汹汹。
周围的摊主和游客纷纷侧目，但没人敢出声。
霍家，在京城城里，可不是谁都惹得起的。
胖子在一旁看得直撇嘴。
『嘿，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霍老太婆家的小崽子。这霍家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连老九门的脸都不要了。』
吴邪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那枚勋章上。
就在霍玲玲的手指触碰到勋章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些零碎的画面。
震耳欲聋的炮火，冰冷的雪地，还有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我再问你一遍，卖不卖？』霍玲玲的声音尖锐起来，『别给脸不要脸！』
老兵挺直了腰杆，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股不屈的劲儿。
『姑娘，这不是东西，是命。是拿命换来的。』
『命？』霍玲玲笑得更欢了，『你的命值几个钱？五十块，买你这条老命，够不够？』
这话，说得太过了。
周围的人群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
胖子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他娘的，欺负到老子面前来了！』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吴邪。
吴邪站了起来，缓缓走到老兵的摊位前。
他没有看霍玲玲，而是对着老兵，微微躬了躬身。
『老人家，这枚勋章，我能看看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老兵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干净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吴邪伸出手，轻轻地拿起那枚勋章。
勋章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二级战斗英雄”的字样。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勋章的瞬间，更多的画面涌入了他的脑海。
上甘岭，零下四十度的严寒。
铺天盖地的炮弹，将阵地炸成一片火海。
一个年轻的士兵，抱着炸药包，冲向敌人的坦克。
为了掩护大部队转移，一个班的战士，硬生生拖住了一个团的敌人。
子弹打光了，就用刺刀。
刺刀断了，就用石头，用牙齿。
最后，只剩下一个人。
他浑身是血，身上插着弹片，却依旧像一尊雕塑，守在阵地前。
他的身后，是他的战友，是他的祖国。
吴邪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眶有些泛红。
他看着老兵，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长津湖，零下四十度。为了掩护大部队撤离，您所在的九连，孤身挡住了敌军一个加强排整整十二个小时。』
老兵浑身一震，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道精光。
吴邪继续说道：『您身上，一共留下了七处伤疤。左肩一处贯穿伤，是子弹打的。后背三处，是炮弹弹片。小腹一处，是刺刀留下的。还有两处……在腿上，是您为了不被冻死，自己用刺刀划开的。』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吴邪的话惊呆了。
老兵的嘴唇哆嗦着，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滚落下来。
他像是没有听到吴邪的话，只是喃喃自语。
『小川，柱子，排长……我对不起你们……我把你们都丢在那儿了……』
吴邪将勋章轻轻放回老兵的手中，声音温和。
『您没有对不起他们。您带着他们的份，活了下来。这枚勋章，不只属于您，也属于他们。』
老兵抬起头，用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吴邪，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霍玲玲站在一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是蒙的？
不可能！连伤疤的位置都说得一清二楚！
吴邪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霍玲玲的身上。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霍玲玲心里发毛。
『霍小姐是吧？』
霍玲玲下意识地挺了挺胸，想维持自己的气势。
『是又怎么样？你少在这儿装神弄鬼！』
吴邪没有理会她的叫嚣，目光从她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了她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玉佩上。
那是一枚成色极好的和田暖玉，雕刻成一片精致的梧桐叶。
『这枚玉佩，是解家小九爷送的吧？』
霍玲玲的瞳孔，猛地一缩。
吴邪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敲在她的心上。
『梧桐叶，凤栖梧。你想做那只凤凰，可惜，解九爷的心思，不在你这只梧桐树上。』
『你……你胡说八道！』霍玲玲的声音开始发颤，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吴邪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昨天晚上，新月楼，二楼的雅间。解九爷请了新来的旦角儿听戏，听的是一出《游园惊梦》。』
吴邪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你就在对面的茶楼里，从开场，看到了散场。』
『回到家，哭了一整晚。枕头都湿透了。』
『所以今天心情不好，想来潘家园撒撒气，我说的，对吗？』
一字一句，如同惊雷，在霍玲玲的耳边炸响。
她最大的秘密，她最隐秘的心事，就这样被一个陌生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地揭开。
那是一种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羞愤和恐惧。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得惨白。
她看着吴邪，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你到底是谁？』
吴邪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像是能看穿人心底最深处的黑暗。
『你胡说！你胡说！』
霍玲玲终于崩溃了，她尖叫一声，推开身边的跟班，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那几个跟班面面相觑，也顾不上找场子了，连忙追了上去。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但它带来的余波，才刚刚开始。
整个潘家园，都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吴邪的身上。
震惊，疑惑，但更多的是……敬畏。
胖子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他走到吴邪身边，捅了捅他。
『天……天真……你……你什么时候改行当算命的了？还他娘的这么准？』
吴邪没有解释，只是感觉大脑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看来系统说的没错，这能力，用起来代价不小。
他对着胖子摆了摆手，重新坐回马扎上，闭目养神。
而那个老兵，则颤颤巍巍地走到吴邪面前，将那枚勋-章，郑重地递了过来。
『小伙子，这个，你拿着。』
吴邪睁开眼，摇了摇头。
『老人家，这是您的东西。』
『不，』老兵的眼神无比郑重，『它应该给懂它的人。』
他将勋章硬塞进吴邪的手里，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的摊位，离开了。
吴邪握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勋章，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想过要出这个风头。
但有些事，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从那天起，一个传闻，开始在潘家园，乃至整个京城城的古玩圈子里，悄然流传。
吴家的那个小三爷，吴邪，从西沙回来后，像是变了个人。
他长了一双“鬼眼”。
能看穿古董的过去，更能看穿人心里的秘密。
……
夜。
四合院里，一片寂静。
胖子还在为白天的事兴奋不已，拉着吴邪喝了好几杯，吹嘘着他兄弟如何“神机妙算”，最后喝高了，被吴邪扔回了房间。
吴邪独自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
白天的疲惫感涌了上来，大脑的刺痛感还未消退。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洞悉一切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怪物。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准备休息。
就在他躺下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枕头上。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卡片。
通体漆黑，质地非金非玉，入手冰凉。
卡片的正中央，用鎏金的工艺，烫着一个地址。
地址下面，是一行龙飞凤舞的毛笔字。
『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来聊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没有署名。
只有一个用朱砂写就的，鲜红如血的字。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