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值夜班
顾锦城那一声模糊的“安……全？”，如同在寂静的深潭中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医疗团队。希望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星火，而是变成了可以触摸、可以期待的阶段性目标。林枫教授和苏明玥主任连夜优化了治疗方案，决定趁热打铁，在确保顾锦城神经承受能力的前提下，适度增加“情境重现”的复杂度和真实感。
苏明玥指出：“顾队长对‘安全’的确认，是他意识主动寻求秩序和控制的标志。下一步，我们可以在‘安全’的基础上，引入低强度的‘挑战’或‘未完成事项’，模拟战地环境中‘休整待命’的状态，激发他更高的意识参与度。”
新的治疗情境中，除了篝火、雨林声响和稳定的无线电背景音，加入了新的元素：模拟远处偶尔传来的、不明来源的动物嚎叫（经过处理，确保不会引起过度惊吓），以及由山鹰亲自录制的一段简短、加密的战术术语播报（“鹰巢，这里是山鹰，b区域清理完毕，等待下一步指令”），意在触发顾锦城对“警戒”和“待命”的职业本能。
宋墨涵的角色也更加深入。她不再仅仅是传递安全信息，开始尝试进行简单的“任务汇报”和“情况询问”。
“锦城，队员已轮换警戒，物资清点完毕，饮水充足。”她的声音保持着冷静，如同在战地简报，“你的装备我已检查完毕，只是水壶有些磨损。还记得我们上次任务前，你说要换个新的吗？”
她试图用这些细微的、充满共同记忆的琐事，钩沉他更深层的记忆。有时，她会感觉到他手指极其轻微的颤动，像是在回应。监测仪器上的脑波活动图，在宋墨涵提及特定词汇时，也会出现短暂的、有规律的峰值波动。这一切都表明，顾锦城的意识正在努力地“解码”外界信息，并尝试做出反应。
然而，康复之路从未一帆风顺。就在一次强度稍大的治疗结束后不久，深夜的监护室内，警报声骤然响起！顾锦城的心率突然飙升，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身体出现不自主的轻微痉挛。
值夜班的护士立刻冲进来，宋墨涵几乎是同时从旁边的陪护床上弹起。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长期的职业训练让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她一边快速检查顾锦城的瞳孔和生命体征，一边询问护士。
“不明原因的自主神经紊乱！像是过度应激反应！”护士迅速报告数据。
林枫教授和苏明玥主任也被紧急呼叫过来。经过快速研判，苏明玥敏锐地指出：“可能是白天治疗中引入的‘不明嚎叫’或加密指令，触发了潜藏的创伤记忆碎片，导致潜意识层面的防御机制过度激活。他的意识在‘安全’与‘威胁’的判断上出现了冲突！”
情况危急，必须立刻进行药物干预稳定生命体征。但使用镇静类药物可能会抑制他刚刚开始活跃的皮层功能，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先用最低剂量的短效镇静剂稳定情况，同时进行舒缓感官刺激！”林枫教授果断下令，“宋医生，需要你的声音！引导他，把他从混乱中拉回来！”
宋墨涵紧紧握住顾锦城因痉挛而紧绷的手，俯身在他耳边，用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声音重复着，不再是战地医护兵的，而是融入了妻子全部的担忧与恳切：
“锦城！听着！我是墨涵！这里很安全！你在军区总医院，我在你身边！没有敌人，没有危险！看着我，感受我的手！深呼吸，跟我一起，吸气……呼气……对，就是这样……你是顾锦城，你是最强的特种兵队长，你能控制住自己！回来，回到我身边！”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混合着专业的引导和无法伪装的深情。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渐渐地，在药物和声音的双重作用下，顾锦城的痉挛慢慢平息，飙升的心率和血压也开始回落，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在团队的协作和宋墨涵不离不弃的呼唤中，化险为夷。
事后分析，这次意外反而提供了宝贵的数据。苏明玥认为，这证实了顾锦城的意识已具备相当程度的复杂性，能够处理更复杂的情绪冲突。但也警示团队，推进必须更加谨慎，要像排雷一样，仔细甄别每一个刺激点的潜在风险。
经此一夜，宋墨涵在医疗团队中的地位无形中再次提升。她不仅在情感上是顾锦城的“锚点”，在专业应对突发状况时也展现了惊人的冷静和判断力。山鹰看着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宋墨涵，对身边的赵健低声感叹：“弟妹这心理素质，天生就是该穿这身军装或白大褂的人。锦城这小子，眼光毒辣。”
赵健深以为然：“林教授说过，爱的力量很伟大，但能转化为如此精准有效的治疗能量，宋医生是第一个。”
夜深人静，宋墨涵再次坐回床边，轻轻抚平顾锦城微皱的眉头。刚才的惊心动魄让她心有余悸，却也让她更加确信彼此之间的连接有多么坚韧。
她在笔记本上写道：
“今夜，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暴。你在我面前展现了脆弱和挣扎，而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你需要着，不仅仅是作为医生，更是作为你的伴侣。当你陷入混乱时，我的声音能成为你的缆绳，这让我感到无比庆幸和责任重大。锦城，我或许永远无法完全体会你曾经历的战火，但请你相信，无论你的意识在怎样的深渊中跋涉，我的双手永远会紧紧握住你，我的声音永远会为你指引归途。这不是牺牲，这是选择，是与你并肩的选择。”
她放下笔，将脸颊轻轻贴在他温热的手背上，无声地许下诺言。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两人身上，仿佛在为这无声的誓言作证。暗流涌过，留下的不是伤痕，而是淬炼后更加晶莹剔透的信任与依赖。回归之路，虽偶有波折，但方向从未改变，且因为共同经历的风雨，而显得更加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