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坚守与心火
敌袭的警报如同淬毒的尖刀，瞬间撕裂了营地表面维持的平静，也狠狠刺入了每个人的心中。枪声从营地外围骤然爆发，由稀疏迅速转为密集，夹杂着手雷爆炸的轰鸣和工事坍塌的闷响，宣告着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医疗帐篷内，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远处的爆炸都让帐篷布帘微微震颤，仿佛死神在敲打着门户。宋墨涵刚刚结束一轮对伤员情况的复查，警报响起时，她正下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冷的弹壳。此刻，她猛地收拢手指，将弹壳和随之翻涌而起的、对顾锦城强烈的担忧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细微的刺痛感让她瞬间清醒——此刻，她是医生，是战士们在枪林弹雨中的最后一道生命屏障。
她迅速扫视了一眼已准备就绪的医疗区域，无菌器械台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冽的光，血浆袋整齐排列，急救药品和监护仪器处于待命状态……一切井然有序，如同即将迎接风暴的、脆弱而坚定的宁静港湾。
“检查各自岗位！确保所有急救通道畅通！非必要人员立即协助加固帐篷防护，尤其是迎弹面！”宋墨涵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稳住了帐篷内几名年轻医护助理稍显慌乱的心神。她自己则快步走到帐篷入口内侧，没有贸然掀开帘子，而是透过特意加固过的观察窗隙，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战况。
探照灯的光柱在黑暗中疯狂舞动，试图锁定那些在林地间如鬼魅般穿梭跳跃的黑影。子弹曳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划破夜空，交织成死亡的罗网。守卫部队依托临时构建的工事进行着顽强的反击，怒吼声、枪声、爆炸声、伤员的闷哼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
苏晴也没有退缩。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寻找最安全的角落，而是迅速将散落在桌面的、可能被流弹或冲击波波及的心理评估资料收拢到坚固的金属箱子里锁好。然后，她站到宋墨涵身边，语气沉稳，听不出丝毫颤抖：“宋医生，需要我做什么？我受过基础战地急救训练，简单的包扎、止血和情绪安抚，我可以胜任。”
宋墨涵侧头看了她一眼，在那双平日里清澈温和的眼中，此刻只看到了坚定与支持。她点了点头，在这种时刻，多一个冷静的帮手至关重要。“好，苏医生，感谢。如果有伤员送入，轻伤者的初步处理和心理疏导就麻烦你了。注意自身安全。”
话音刚落，帐篷帘被猛地掀开，一股硝烟和血腥混合的气味率先涌入。两名满身尘土、汗水和少许血迹的战士，几乎是半拖半抱着一个腿部中弹的同伴冲了进来，嘶声喊道：“宋医生！流弹伤，疑似股动脉附近，出血止不住！”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地上迅速滴落了一滩暗红。伤员的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宋墨涵眼神一凝，没有任何犹豫，仿佛切换了某种模式，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极致的专注状态。“立刻送一号手术台！止血带加压！建立静脉双通道，快速补液！交叉配血，准备o型阴性血！” 她一边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一边已经利落地戴上无菌手套，走向手术台，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枪声、爆炸声、呼喊声——都已远离。
手术刀、血管钳、持针器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精准而高效地在创伤处操作。她的额角迅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被旁边经验丰富的助手张护士迅速擦去。整个过程中，她的动作没有丝毫颤抖，只有全神贯注的冷静与专业。苏晴在一旁协助传递器械，看着宋墨涵在血与压力、在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面前展现出的绝对职业素养和强大心理素质，眼中不禁流露出深深的敬佩。这不仅仅是技术，更是一种融入骨髓的责任与信念。
外面的枪声似乎更加激烈了，甚至有几发流弹“噗噗”地打在医疗帐篷外层的加固板和附近的土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帐篷内的灯光随着近处爆炸的冲击波微微晃动，影子在帐篷壁上扭曲舞蹈，但宋墨涵握着手术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仿佛与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血压开始回升！”
“主要出血点控制住了！”
“好，继续输注血浆……”
……
伴随着助手们一个个简短而有力的汇报，伤员的生命体征逐渐趋于平稳。当最后一步缝合完成，宋墨涵才稍稍松了口气，示意张护士进行后续的包扎和固定。她走到一旁的水盆边，摘下手套，用力清洗着手臂和脸上可能溅到的血点，冰凉的水流冲刷着疲惫，也让她因高度集中而沸腾的神经稍稍冷却。
就在这时，林修的身影出现在帐篷口。他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作训服上沾着泥点和不知是谁蹭上的血迹，呼吸略显急促，但眼神依旧保持着那种特有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平静。他手里拿着一个医疗记录板，目光快速扫过刚刚完成手术、正在被转移的伤员，然后精准地落在正在擦手的宋墨涵身上。
“宋医生，辛苦了。”林修走上前，语气带着一种公式化却又挑不出毛病的关切，“刚才的战斗很激烈，外围压力一度很大。我担心医疗帐篷的防护力量，特意过来看看。另外，这是刚统计上来的几名轻伤员基本情况，需要并入医疗档案。” 他将记录板递过来。
“谢谢林医生关心。防护措施已经反复检查过，目前安全。”宋墨涵接过记录板，语气疏离而客气，目光并未在他身上过多停留，转而低头快速浏览着记录板上的信息。在这种危急时刻，她不想分心去揣测林修行为背后的深意，那种仿佛时刻被观察、被评估的感觉让她本能地警惕。
林修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他的视线掠过宋墨涵因为长时间精细操作而微微泛红、甚至有些颤抖的手指，又看了看她即便被汗水浸湿鬓角、疲惫难以掩饰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像是探究，又像是一丝…欣赏？他没有再多说关于战况或防护的话，只是默默地从随身携带的医疗包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能量饮料，轻轻放在旁边的器械台上。“补充点体力，后面可能还有硬仗。”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附近的几个人听到。
他这个细微的、看似体贴的举动，再次让宋墨涵感到一丝不适。这种超越一般同事界限的关怀，在这种混乱且敏感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和刻意。她蹙了蹙眉，没有去动那瓶饮料，只是公事公办地说：“谢谢，我有准备。” 然后便转身走向下一个需要检查的轻伤员，将林修和他那瓶饮料留在了原地。
林修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推了推眼镜，也转身去查看其他区域伤员的情况，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寻常同事间的互动。
战斗持续了约一个小时后，枪声开始逐渐稀疏，最终彻底停歇。通讯频道里传来守卫部队指挥官略带沙哑却铿锵有力的声音：“敌袭已被击退！重复，敌袭已被击退！各单元立刻清点人员，汇报伤亡情况！警戒哨加强戒备，防止敌人回马枪！”
营地暂时恢复了安全，但弥漫的硝烟味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每个人脸上未能褪去的紧张，都昭示着危机并未远离。所有人都清楚，这很可能只是“秃鹫”的一次佯攻或火力试探，意在消耗和牵制，真正的危机，依然潜伏在西南方向那片被称为“死亡谷”的、被浓雾与未知笼罩的险恶之地。
宋墨涵几乎在枪声停歇的第一时间，就通过内部加密通讯，试图联系接应顾锦城小队的队伍。无线电那头传来滋滋的电流声，片刻后，是通讯员刻板而简短的回复：“接应队通讯保持静默，正在按预定计划行动。暂无新信息。”
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沉甸甸地坠在胸腔里。顾锦城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行踪暴露后，他们在“死亡谷”里遭遇了什么？那片吞噬生命的迷雾，是否隐藏着比敌人更可怕的危险？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刚刚因成功救治伤员而稍缓的神经再次紧绷。
后半夜，营地陷入了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死寂，只有巡逻队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远处山林间不知名野兽被战火惊扰后发出的、带着不安的嚎叫。宋墨涵毫无睡意，她和衣靠在医疗帐篷里属于自己的那个简易床铺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弹壳，仿佛能从这冰冷的金属上汲取一丝虚幻的温暖和力量。每一次远处的声响都让她神经质地绷紧身体，侧耳倾听，生怕错过任何与回归队伍相关的动静。
苏晴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走了过来，轻轻递给她：“喝点吧，宋医生。能帮助放松一下神经，你已经连续高强度工作十几个小时了。今晚，你做得非常非常好。”
宋墨涵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杯壁传来，稍微驱散了一些浸入骨髓的夜寒和内心的焦灼。“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她低声说，目光依然不由自主地飘向帐篷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夜空，那里是顾锦城他们归来的方向。
“担心他，并不妨碍你履行好自己的职责。”苏晴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柔和却带着力量，“相反，正是因为有这份深刻的牵挂，才让我们的坚守更有意义，也让我们在面对生死和恐惧时，能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这是一种正向的情感能量，不是负担。”
宋墨涵沉默着，细细品味着苏晴的话。是的，对顾锦城的爱和担忧，不是她的软肋，而是她在这片残酷战场上，内心最温暖、最坚韧的支撑，是她“心火”不灭的源泉。她想起他出发前那个滚烫的、带着无尽嘱托的额吻，想起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想起他转身离去时坚毅的背影。心中那份焦灼的等待，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坚定的信念——他一定会克服万难，平安回来。而她，会在这里，守住这片救死扶伤的阵地，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他，就像他无数次守护她和这片土地一样。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营地那台主要用来接收远程讯号的电台指示灯，突然再次急促地闪烁起来！不同于警报的尖锐，这种闪烁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通讯员一个激灵，立刻扑到操作台前，戴上耳机，手指飞快地在解码器上操作起来。
帐篷里尚未沉睡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宋墨涵更是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一种强烈的、几乎让她战栗的预感攫住了她。
片刻后，通讯员一把扯下耳机，带着一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电文纸，几乎是跑着冲进了指挥帐篷。很快，指挥帐篷里传来了压抑却难掩激动的声音，甚至隐约能听到拳头砸在桌面的闷响（那是喜悦的释放）。
宋墨涵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她紧紧盯着指挥帐篷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收拢，那枚弹壳硌得掌心生疼。
很快，一名脸上带着笑容的警卫员跑到医疗帐篷外，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刻意提高了音量喊道：“宋医生！苏医生！好消息！顾队他们和接应部队成功汇合了！小队遭遇了小股敌人伏击和复杂地形困扰，有几名队员负伤，但无一阵亡！他们正在清理痕迹后返回，预计天亮前后就能抵达营地！”
“嗡”的一声，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 relief 如同决堤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宋墨涵一直强行紧绷的神经。一直支撑着她的那股力量仿佛骤然抽离，她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幸好旁边的苏晴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他没事…他就要回来了…”宋墨涵喃喃自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但她却努力扬起了一个无比灿烂、带着泪光的笑容。这笑容，比初升的朝阳更为明亮。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弹壳，感受着那坚硬的轮廓带来的无比真实而安心的触感。黑夜终将过去，黎明即将到来。而他们，将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在一次次分离与重聚里，继续书写属于他们的，关于爱与信仰，责任与守护的篇章。那盏为他、也为所有坚守使命的战士点亮的灯火，从未熄灭，并将一直燃烧下去，直至最终的胜利与和平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