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激流
河水咆哮，如同蛰伏的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泥腥和腐烂植物的气息，瞬间浸透了本就湿重的衣衫，也浸透了三人本就沉重的心。
生命体征监测仪那“滴滴”的警报声，在汹涌的水声背景下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尖锐，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宋墨涵的神经末梢。灰枭的血氧饱和度已经跌破了临界值，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脸颊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灰色。
“来不及找浅滩或者绕路了！”灰熊低吼，声音被水声撕扯得有些变形，但他眼神里的决断如山石般不可动摇。他迅速解下身上多余的装备，只保留武器和基础的弹药，同时将背上的灰枭箍得更紧，用剩余的绳索在自己和灰枭腰间缠了几圈，打了个牢固的水手结。“必须直接泅渡！李帆，你负责侧翼警戒，注意水下情况！宋医生，你跟紧我，抓紧我的武装带！”
没有时间犹豫，每一秒都是与死神的赛跑。宋墨涵用力点头，将最后的强心剂和一支肾上腺素攥在手心，用防水布紧紧包好，塞进贴身口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对湍急河水的本能恐惧，左手再次无意识地紧紧攥住胸前的弹壳戒指，仿佛能从这冰冷的金属中汲取跨越生死的勇气和力量。
李帆率先踏入河中，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没至大腿，激流冲得他身形一晃，但他立刻稳住，枪口警惕地扫视着对岸和上下游。灰熊紧随其后，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巨大的体重和力量在此刻成为了优势，对抗着水流的冲击。宋墨涵紧紧跟在灰熊身侧，右手死死抓着他背后的武装带，冰冷的河水很快淹过了她的腰际，刺骨的寒意让她牙齿打颤，水流的力量拽着她，仿佛要将她拖入深渊。
河床布满了滑腻的卵石和看不见的坑洼。行至河心，水流最为湍急，水位已漫至灰熊的胸口，宋墨涵更是几乎双脚离地，全靠抓着灰熊才勉强不被冲走。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枝杂物不断撞击着他们。
突然，李帆低喝一声：“小心左前方！” 一根被冲断的粗大树干，如同失控的攻城锤，顺着水流直直朝他们撞来！
灰熊猛地向右侧身，用自己宽阔的脊背硬生生扛住了树干的大部分冲击力，发出一声闷哼。巨大的力量让他一个趔趄，背上的灰枭随之剧烈一晃。
“灰枭！”宋墨涵惊呼，感觉到手下的身体传来不自然的震颤。
也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水流的咆哮，从对岸密林中传来！子弹打在灰熊身旁不到一米的水面上，溅起一簇混浊的水花。
“有埋伏！”李帆反应极快，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已经据枪朝向子弹射来的方向，扣动扳机进行火力压制。“哒哒哒！”短促的点射声在河谷中回荡。
“不要停！加速冲过去！”灰熊怒吼，仿佛感觉不到背上的重量和水流的阻力，以及刚才树干撞击带来的疼痛，如同愤怒的犀牛，埋头向对岸猛冲。他清楚，留在河中央就是活靶子。
宋墨涵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冰冷的河水、突如其来的袭击、灰枭危在旦夕的生命……多重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但看着灰熊一往无前的背影，听着李帆沉稳的回击枪声，求生的本能和医生的职责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拼命划水，双腿奋力蹬踏，减少对灰熊的拖累。
子弹不时从身边掠过，或打入水中。对岸的敌人似乎不多，火力也并不密集，可能只是小股巡逻队或者同样被求救信号引来的雇佣兵散兵游勇，但依旧构成了致命的威胁。
李帆一边移动一边精准还击，成功吸引了对方大部分火力。灰熊趁着间隙，终于扛着灰枭，拖着宋墨涵，艰难地冲上了对岸湿滑的泥滩。一上岸，他立刻寻找了一块巨石作为掩体，小心翼翼地将灰枭放下。
宋墨涵顾不上喘息，也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水渍，立刻扑到灰枭身边。监测仪的警报声已经变得断续而微弱，那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征兆。
“必须立刻进行紧急输血和胸腔减压！他胸腔内有活动性出血，压迫了肺部和心脏！”宋墨涵的声音因脱力和焦急而颤抖，但手上的动作却快如闪电。她迅速打开急救包，取出仅剩的无菌手术刀和胸腔穿刺针套件。环境恶劣，没有无菌条件，没有血源，这几乎是在赌命！
“需要我做什么？”灰熊半跪在旁，巨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挡在宋墨涵和子弹可能射来的方向，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按住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动弹！”宋墨涵指令清晰，眼神专注得只剩下眼前的伤员。她撕开灰枭湿透的上衣，凭借记忆和触感，快速定位，消毒动作因急切而略显粗暴。
李帆在对岸持续火力掩护，压制着对面的敌人，为宋墨涵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宋墨涵深吸一口气，排除所有杂念，此刻，她不是那个需要依靠顾锦城的温柔女子，她是与死神抢人的战士。手中的穿刺针精准而稳定地刺入预定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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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枪声传来的同一时间，正在Z-7区域边缘小心推进的顾锦城猛地停下了脚步。
“枪声！河对岸！是制式步枪的声音，和我们装备的一致，可能是李帆他们！”山猫瞬间判断出方位，压低声音急促报告，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和兴奋。
顾锦城的心骤然收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枪声意味着交火，意味着墨涵他们遇到了敌人！而且就在不远处的那条河对岸！
他将背上的王磊往上托了托，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之前的疲惫被一股汹涌的杀气和焦急彻底驱散。“改变方向，立刻向枪声来源靠拢！山猫，前出侦察，注意隐蔽！”
“是！”山猫如同灵猫般窜出，瞬间消失在茂密的植被中。
顾锦城背着王磊，以远超平时的速度在林中穿行。他不再刻意规避所有障碍，树枝刮过脸颊留下血痕也毫不在意。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就在那里，她需要他！
口袋里的指环似乎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心。他承诺过要带她回家，他绝不能让她独自面对枪林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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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墨涵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混合着河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穿刺针进入后，有少量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针管流出，证实了她的判断——张力性气胸合并活动性出血。她迅速进行引流减压，灰枭原本极度困难的呼吸似乎略微顺畅了一丝，但监测仪上危急的数值并没有根本性好转。失血太多，他需要血！
“我是o型血！”灰熊突然开口，声音斩钉截铁，“抽我的！需要多少抽多少！”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粗壮的手臂，古铜色的皮肤上血管虬结。
宋墨涵猛地抬头，看向灰熊。在战地，紧急情况下进行异体输血是极度危险的，没有配型，没有抗凝处理，可能引发致命的输血反应。但此刻，这是唯一可能挽回灰枭生命的希望！
看着灰熊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再看看灰枭奄奄一息的模样，宋墨涵咬了咬牙。“李帆！掩护我们！灰熊，准备！” 她迅速找出仅有的输血软管和粗针头，用有限的碘伏棉签进行了简单的消毒。
当粗大的针头刺入灰熊坚韧的血管，殷红的血液顺着透明软管缓缓流入临时作为储血袋的真空引流袋时，宋墨涵的手有些颤抖。这不仅仅是血液，这是战友之间以命相托的情谊，是绝境中不肯放弃的信念传递。
就在宋墨涵准备将这份带着体温的宝贵血液输入灰枭体内时——
“砰！砰！砰！”
对岸的枪声陡然变得密集起来，还夹杂着不同的枪声！是交火！
“队长！是队长他们！他们从侧翼接应我们了！”李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振奋。
宋墨涵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这股突如其来的希望和安心感，让她几乎虚脱。但她强行稳住心神，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她迅速将灰熊的血液，带着三人共同的期望，缓缓输入灰枭的血管。
与此同时，对岸的枪声很快稀疏下去，最终归于寂静。片刻后，山猫的身影率先出现在对岸，朝着他们用力挥动手臂，打出安全的手势。紧接着，那个宋墨涵魂牵梦萦的高大身影，背负着另一个伤员，如同劈开黑暗的战神，踏着泥泞，坚定而迅速地涉水过河，向她走来。
雨水和河水打湿了他的作战服，紧紧包裹着他精悍的身躯，脸上带着硝烟和疲惫的痕迹，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穿越河流、穿透雨幕，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身影时，里面翻涌的担忧、焦灼，以及在看到她安然无恙那一刻骤然落定的心安，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瞬间驱散了宋墨涵周身所有的寒意和恐惧。
他一步步走近，目光先是迅速扫过现场，确认灰枭的情况和李帆、灰熊的状态，最后，那深沉得如同旋涡的目光，牢牢地锁在了跪坐在泥泞中，脸色苍白、浑身湿透、却依旧坚持握着输血袋的宋墨涵身上。
四目相对。
言万语，无尽担忧，刻骨思念，以及在生死边缘共同挣扎后的疲惫与庆幸，都在这一眼中交汇、碰撞、无声地流淌。
顾锦城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没有立刻去碰触她，而是先看向她手中正在进行的工作，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动荡的力量：“情况怎么样？”
他的靠近，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硝烟、汗水和雨水的气息，让宋墨涵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缝隙。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落下，只是用力吸了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灰枭内出血加重，刚做了紧急胸腔减压，正在输灰熊的血……必须尽快找到安全地方进行手术。”
顾锦城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没有血色的唇，看着她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看着她眼底深藏的惊悸与坚韧。他伸出沾着泥水的大手，轻轻覆上她紧握着输血袋、冰冷僵硬的手背。
那温暖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如同最强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宋墨涵所有的伪装和坚强。一直压抑的恐惧、后怕、委屈和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决堤而出。
“嗯，”顾锦城的声音低沉到了极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交给我。你们安全了。”
他没有说“你安全了”，而是“你们安全了”。这细微的差别，让一旁的灰熊和李帆心中同时一暖。队长从未忘记任何一个兄弟。
顾锦城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强大的战斗力和生存保障，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牢牢稳住了这支在绝境中挣扎的小队所有人的心神。
宋墨涵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坚实无比的温暖，看着他那双倒映着自己狼狈身影却充满肯定与疼惜的眼睛，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却又有一股更强大、更温暖的力量从心底升起，支撑着她不曾倒下。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雨林，在经历了一场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渡河之战后，两条殊途同归的轨迹，终于冲破重重阻碍，交汇在了一起。而他们的爱情与信任，也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变得更加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