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维生舱
维生舱微弱的绿光在黑暗中规律地闪烁，像垂死者最后的心跳，顽强却又脆弱。顾锦城一步步向前，每一步都牵动着右肩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步伐稳健，只有紧抿的唇线和额角细密的冷汗泄露了真实状况。
“山猫，左翼警戒；灰鼠，右翼扫描环境；医生，建立安全区，准备应急医疗方案。”顾锦城的指令低沉而清晰，幽灵小队成员无声散开，各司其职。
战术手电的光束在舱体表面游走。这具“守护者-III型”维生舱显然经历了漫长岁月的侵蚀，原本光滑的银灰色表面布满氧化斑痕和细微裂纹，连接处的密封条已经老化发黑。舱体周围的仪器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几条管线从舱体后方延伸出来，连接到一个仍在发出微弱嗡鸣的老旧设备上——那应该是林逸飞提到的独立维生支持系统。
“指挥官，环境扫描完成。空气成分：氧含量18.7%，略低；检测到微量硫化氢和氨气，浓度在安全阈值内；悬浮颗粒物超标，建议保持防护服密封状态。”山猫报告道。
“未发现活动生物迹象，但...地面灰尘有异常拖拽痕迹，从维生舱方向延伸至右侧黑暗区域。”灰鼠补充道，他的光束随即照向右侧，那里隐约可见一排控制台和几个封闭的柜子。
顾锦城微微颔首，目光始终锁定在维生舱上。他现在距离舱体只有五步之遥，已经能够透过半透明观察窗上灰尘的缝隙，隐约看到里面模糊的轮廓。
“指挥中心，我们已进入b-7内部，发现目标维生舱。请求进一步指示。”顾锦城通过公共频道汇报。
高建国的声音立刻回应：“确认接收。林技术官，分析维生舱状态。”
指挥中心内，林逸飞正快速调取数据：“‘守护者-III型’标准运行参数对比中...检测到舱内生命体征信号极其微弱，接近最低临界值。生物指标显示：体温28.7c，心率31bpm，呼吸频率4次\/分钟。这是深度休眠状态，但能源水平...已不足以维持完整生命支持系统。根据数据模型，剩余能源最多维持标准运行72小时。”
72小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这个维生舱已经在这里运行了三十七年，而现在，它只剩下最后三天的寿命。
“能否从外部补充能源？”高建国问道。
“需要找到维生支持系统的外部接口。灰鼠，检查维生舱右侧基座，应该有一个标准能源接口。”林逸飞指导道。
灰鼠立刻上前，小心地拂去基座上的灰尘，果然发现一个覆盖着保护盖的接口。“找到了！但是...指挥官，接口是旧纪元标准，与我们携带的能源包不兼容。需要转接头。”
顾锦城皱眉：“我们没带这种转接头。”
频道内陷入短暂沉默。这时，宋墨涵的声音插入，带着医者的急迫：“指挥官，如果能源无法补充，我们必须尽快决定是否唤醒休眠者。在这种深度休眠状态下突然失去生命支持，生存率将骤降至不足1%。”
“唤醒风险评估？”高建国沉声问。
“极大。”宋墨涵回答，“三十七年的休眠会对生理系统造成不可逆影响；突然唤醒可能导致全身器官衰竭、神经系统崩溃；而且我们完全不知道休眠原因和休眠前的健康状况...”
“但如果不唤醒，就是看着他死。”顾锦城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频道内瞬间安静。
就在这时，维生舱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蜂鸣，那个微弱的绿色指示灯开始闪烁红灯，频率急促而不稳定。
“警报！维生舱能源水平跌破1%！生命支持系统开始降级运行！”林逸飞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紧迫。
“墨涵，”顾锦城切换到私人频道，“如果是你在这里现场判断，会怎么做？”
宋墨涵在指挥中心盯着顾锦城的生命体征数据和维生舱传来的实时信息，深吸一口气：“从医学角度，立即唤醒是唯一可能救他的方式。但需要专业医疗支持，而我现在不在现场...”她的声音里满是挫败和担忧。
“你可以指导我。”顾锦城的声音异常平静，“告诉我步骤。”
“锦城，你的身体状况...”
“我可以。”顾锦城打断她，目光坚定地看着维生舱，“我们是军人，墨涵。我们的职责是保护生命，不惜代价。”
宋墨涵沉默了短短两秒，然后，专业素养压倒了个人的担忧：“好吧。首先，找到维生舱外部控制面板，应该有一个紧急唤醒协议启动按钮。”
顾锦城依言在舱体侧面寻找，果然发现一个几乎与舱体融为一体的隐蔽面板。他拂去灰尘，露出下面的按钮和一个小型显示屏。
“找到了。”
“按下红色按钮启动紧急唤醒协议。但锦城，一旦启动，就没有回头路了。唤醒过程大约需要十分钟，这期间维生舱会逐渐停止生命支持药物注入，缓慢提升舱内温度，并给予温和电刺激。当舱盖解锁灯亮起时，就可以打开舱盖。”
顾锦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红色按钮。
面板上的显示屏立刻亮起，显示出一行行滚动的状态信息：“紧急唤醒协议启动...生命支持药物注入停止...温度调节系统启动...神经电刺激准备...”
“医生，准备急救设备和担架。”顾锦城命令道，同时通过公共频道汇报，“指挥中心，我已启动紧急唤醒协议。重复，已启动紧急唤醒协议。”
“收到。幽灵小队，全力协助。林技术官，密切监控维生舱数据变化。宋医生，远程指导医疗程序。”高建国下令。
接下来的十分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维生舱不时发出各种提示音，红灯闪烁的频率逐渐稳定。顾锦城站在舱前，一动不动，只有额角的冷汗越聚越多，顺着鬓角滑落。
宋墨涵在私人频道里轻声指导：“唤醒过程中，休眠者可能会出现无意识肌肉抽搐，这是正常的。打开舱盖后，首先检查呼吸和脉搏，不要立即移动他，先进行基本生命体征评估...”
她的声音成了顾锦城此刻唯一的支撑，像一根细细却坚韧的线，牵引着他保持清醒和专注。他能感觉到右肩的伤口在剧烈抗议，镇痛药的效力正在迅速消退，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钝痛。
终于，维生舱发出一声长鸣，面板上的一个绿色指示灯亮起。
“舱盖解锁了。”顾锦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小心，内部环境可能与外部完全不同，可能有病原体...”宋墨涵提醒道。
顾锦城点头，对队员们做了个手势，大家立刻提高防护等级。他伸手握住舱盖边缘的一个凹槽，轻轻用力。
“嗤——”一声气压释放的声音，舱盖缓缓向上开启，一股冰冷的白雾从缝隙中涌出，带着一种奇特的气味——不是腐败，而是某种消毒剂和长期封闭空间特有的气息。
随着舱盖完全打开，内部的景象展现在众人面前。
透明营养液中浸泡着一个消瘦的男性躯体，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面容苍白如纸，头发已被剃光，身上连接着数根管线。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似乎在对光线和外界刺激做出反应。
“先排出营养液。”宋墨涵指导道，“找找舱内的引流开关。”
顾锦城在舱内侧面找到一个开关，按下后，营养液开始从底部排水口迅速排出。随着液面下降，那个沉睡三十七年的躯体完全显露出来。
“检查呼吸和脉搏。”宋墨涵的声音紧绷。
顾锦城探手检查颈动脉，感受到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搏动。“有脉搏，很弱。呼吸...非常浅。”
“立即建立静脉通路，我们需要给他补充液体和营养。医疗包里应该有基础输液设备...”
就在顾锦城转身准备取医疗包时，那个一直昏迷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眼睛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湛蓝得惊人的眼睛，如同冰川深处的颜色，此刻却充满了迷茫、恐惧和不解。他试图说话，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放松，你安全了。”顾锦城立即用沉稳的声音安抚，同时示意医生上前，“我们是救援人员，你现在在安全的地方。”
蓝眼睛的男人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从顾锦城的脸移到他的肩章，又移到周围的环璄，眼中的恐惧稍减，但困惑更深。他张了张嘴，终于挤出一个模糊的词：“...年...？”
顾锦城立刻明白了他的问题：“现在是新纪元57年。你已经在维生舱里沉睡了三十七年。”
男人的眼睛猛地睁大，震惊和难以置信充斥其中。他试图坐起来，却虚弱得连抬头都困难。
医生已经准备好输液设备，熟练地找到静脉建立通路。“指挥官，他严重脱水且营养不良，需要立即补充电解质和葡萄糖。”
顾锦城点头，目光却落在男人右臂内侧的一个纹身上——那是一个从没见过的符号，像是一只展翅的鸟，下面有一行小字：“普罗米修斯”。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顾锦城轻声问。
男人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用嘶哑的声音回答：“伊...伊桑...伊桑·克劳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项目...守望者...”
突然，整个房间的灯光剧烈闪烁起来，维生支持系统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指挥中心，怎么回事？”顾锦城立即询问。
林逸飞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张：“b-7区域能源正在急剧下降！不只是维生舱，整个隔离区的备用电源都在崩溃！你们必须立即撤离！”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整个地面微微震动。
“山猫！”顾锦城喝道。
“检测到上层结构不稳定！有坍塌风险！”山猫快速报告。
顾锦城当机立断：“收起所有设备，带上克劳斯先生，立即撤离！”
医生和灰鼠迅速将伊桑转移到担架上，固定好输液袋。山猫已经收拾好扫描设备，建立撤离路线。
“指挥官，你的状态...”宋墨涵在私人频道中急切地说。
“我没事。”顾锦城咬牙道，强行压下右肩传来的剧痛，“保持频道畅通，墨涵。我们需要最快撤离路线。”
“跟着绿色应急指示灯走，来时路线记忆已上传至你们的战术地图。”林逸飞的声音插入。
小队迅速而有序地撤离b-7隔离区。顾锦城断后，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尖上，右肩的伤口已经彻底挣脱了药物的控制，剧烈地疼痛着。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重新浸透了绷带。
当他们冲出b-7隔离门，进入相对宽敞的走廊时，身后的隔离区传来更多坍塌的声音。
“快！前往最近的紧急出口，c-12通道！”顾锦城催促道。
队伍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快速前进，担架上的伊桑·克劳斯睁着那双湛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偶尔发出虚弱的咳嗽。
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亮光——那不是应急灯的冷光，而是自然光线。
“出口！”灰鼠喊道。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出口时，上方天花板突然坍塌，大块混凝土和金属管道轰然落下，瞬间堵住了大半通道，也将队伍一分为二！
顾锦城、山猫和担架上的伊桑被困在靠近出口的一侧，而灰鼠和医生则被隔在了另一侧。
“指挥官！”灰鼠在障碍物另一端大喊。
“我们没事！你们另找路线，在集合点汇合！”顾锦城回应，同时剧烈咳嗽起来，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锦城！”宋墨涵在私人频道中惊叫，“你的生命体征在急剧恶化！内出血风险极高！”
顾锦城靠在墙上，眼前一阵发黑，他强撑着对山猫说：“带他先出去，我随后跟上。”
山猫坚定地摇头：“我们一起走，指挥官。”他一手持枪，一手帮忙清理着较小的障碍物。
就在这时，担架上的伊桑突然挣扎着抬起手，指向坍塌处的一个缝隙：“那里...可...以通过...”
顾锦城和山猫对视一眼，那个缝隙确实可能够一个人爬过去。
“山猫，你先带他出去，我断后。”顾锦城命令道。
这次山猫没有争辩，他知道指挥官的状态已经无法率先爬过那个狭窄的缝隙。他迅速将伊桑从担架上扶起，半拖半抱地带着他穿过缝隙。
就在山猫和伊桑刚刚通过，顾锦城准备跟上时，更大的坍塌发生了！
又一批建筑材料落下，完全堵死了那个缝隙，也将顾锦城彻底困在了里面。
“指挥官！”山猫在另一端绝望地大喊。
顾锦城被气浪掀翻在地，右肩狠狠撞在墙上，剧痛瞬间吞噬了他的意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只来得及对私人频道说出一句话：
“墨涵...对不起...”
然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障碍物另一端，山猫疯狂地试图清理障碍，而刚刚获救的伊桑·克劳斯靠着墙壁，湛蓝的眼睛注视着被堵死的通道，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
指挥中心内，宋墨涵猛地站起，脸色煞白，声音却异常冷静坚定：“我需要一支医疗救援队，现在！坐标定位顾锦城队长的信号位置，他还有生命体征，但非常微弱。”
她紧紧握住控制台边缘，指节发白，眼中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无论深渊多么黑暗，她都会将他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