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星空誓言
直升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巨大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审判之剑，劈开了笼罩在雨林上方的厚重夜幕，最终精准地锁定在岩洞前方那一小块被鲜血与汗水浸润过的空地上。旋翼卷起的狂风压弯了周遭的灌木，也吹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与硝烟味。增援部队的到达，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阻挡了死亡的洪流，但随之而来的，是更繁重、更复杂的善后与揭密工作。
代号“山鹰”的增援小队队长，一位脸上带着一道陈旧疤痕、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老兵，第一个利落地索降而下。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在顾锦城脸上停顿一秒，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无需过多交流，他带来的队员们已迅速分成两组，一组协助医疗兵，另一组则在外围建立起警戒线，动作迅捷而专业。
伤员李锐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担架上，由增援的医疗兵接手。那位年轻的医疗兵看到李锐腹部的临时缝合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抬头看向宋墨涵时，目光里充满了敬佩。“生命体征平稳，这真是个奇迹！”他由衷地赞叹道。李锐微弱但规律的呼吸，是对宋墨涵在绝境中凭借超凡技艺和意志力创造的生命奇迹最有力的证明。
那个年轻的工兵队员，名叫小磊，此刻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他紧紧抓着宋墨涵的手，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谢谢！谢谢您宋医生！您救了锐哥的命！我……我刚才差点就……”他脸上混着泥污、血渍和干涸的泪痕，但眼神里那簇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已重新熊熊燃烧起来。
宋墨涵疲惫地笑了笑，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是他自己的求生意志非常强。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争取时间。现在好了，专业的医疗团队会接手，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顾锦城站在她身侧，如同沉默的礁石。他与“山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次的伏击，绝非偶然。萧沉带着几名队员，正在“山鹰”队员的配合下，仔细清扫战场，收集敌人遗留的武器、装备，任何可能的线索都被小心封存。萧沉在一个敌方狙击手曾潜伏的位置蹲下，捻起一点泥土在指尖搓了搓，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当所有人都开始有序撤离，紧张的气氛稍有缓和时，顾锦城却轻轻拉住了准备去帮忙收拾医疗器械的宋墨涵。
“等一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紧绷和虚弱。
宋墨涵回头，借着直升机旋翼卷起的气流中晃动的光线，清晰地看到顾锦城的脸色比在岩洞昏暗光线下所见更加苍白，甚至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灰。额角渗出的冷汗已经汇聚成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打湿了鬓角。他挺拔的身姿也微不可察地晃动着。从强行索降时那声被风声掩盖的闷哼，到洞口警戒时那看似磐石般的坚守，他一直在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对抗着旧伤复发和体力严重透支带来的双重折磨。
“你的头……”宋墨涵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的皮肤一片冰凉的湿腻，与她掌心因紧张而残留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没事，先离开这里再说。”顾锦城试图扯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但嘴角刚牵起，一阵更剧烈的眩晕和头痛就如同海啸般袭来，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宋墨涵没有给他任何逞强的机会。她立刻用自己不算强壮的身躯顶住他部分重量，同时对正快速安排登机顺序的“山鹰”喊道：“山鹰队长！顾队情况不对，需要立即检查！”
“山鹰”闻声大步流星地走来，看到顾锦城的状态，刚毅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老顾！你这头犟驴！”他低吼一声，语气中带着熟稔的责备和不易察觉的关切，与宋墨涵一左一右，几乎是将顾锦城架了起来，“医疗兵！准备镇静剂和基础生命体征监测！”
“我……还能坚持……”顾锦城意识有些模糊，但仍下意识地抗拒着被当做重点照顾对象。
“闭嘴！这是命令！”“山鹰”不容置疑地喝道，与宋墨涵交换了一个“交给我”的眼神。
最终，顾锦城是被半扶半抬着登上直升机的。机舱内，宋墨涵立刻让他靠坐在自己身边，不顾自己浑身的酸痛和双手的刺痛，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简易诊疗包。她先用小手电仔细检查他的瞳孔对光反射，确认没有出现严重的颅内压增高迹象，然后手指轻柔却精准地按压着他头部太阳穴和风池穴等几个关键穴位，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他难以忍受的剧痛。
顾锦城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因痛苦而微微颤抖。他感受着她微凉指尖传来的、带着专业力量的抚触，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混合着消毒水、血腥味和淡淡体香的特殊气息，那一直紧绷如弓弦的神经，终于一点点、艰难地松弛下来。在她身边，在这个用生命守护他的女人身边，他终于可以短暂地卸下“孤狼”队长的重担，允许自己流露出脆弱。
直升机在夜空中平稳飞行，朝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基地医院而去。机舱内除了引擎的轰鸣，显得格外安静。劫后余生的队员们大多闭目养神，或望着舷窗外漆黑的夜空，脸上带着疲惫与庆幸。小磊则一直紧紧盯着担架上的李锐，仿佛生怕一眨眼，这来之不易的希望就会消失。
宋墨涵让顾锦城将头靠在自己不算宽厚的肩上，低声问，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好点了吗？”
“嗯。”顾锦城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他睁开眼，望向舷窗外那片深邃无垠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散落在墨色绒布上的碎钻，宁静，辽远，亘古不变。这星空，见证了太多的生死，也即将见证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决定。他忽然侧过头，嘴唇几乎贴着宋墨涵的耳廓，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墨涵，等这次任务彻底结束，回去后，我们结婚吧。”
不是浪漫的求婚询问，不是小心翼翼的商量，而是一种在共同经历了生死淬炼，看透了彼此灵魂最深处后，自然而然、坚定无比的陈述。是尘埃落定后的必然归宿。
宋墨涵的心跳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随即，一股汹涌澎湃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疲惫和后怕，将她紧紧包裹。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羞涩，将头轻轻靠在他汗湿的发顶，声音同样轻柔，却如同磐石般坚定不移：“好。”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甜言蜜语。只有在这战火余烬未冷的夜空下，在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中，两个灵魂跨越了生死界限后，最纯粹、最直接的彼此确认与交付。他们的手在昏暗的机舱内紧紧相握，十指交扣，所有的情感——超越生死的信任、刻入骨髓的依赖、无法言喻的心疼、为彼此骄傲的动容，都融于这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力度之中。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外的基地医院，早已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提前接到加密通讯的医疗团队，在外科主任陈静医生的指挥下，早已严阵以待。陈静年近五十，气质干练，眼神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眼角的细纹记录着无数个在手术台上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日夜。当直升机平稳降落，舱门打开，伤员被迅速而有序地送往早已准备好的手术室时，她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宋医生，辛苦了！”陈静看到宋墨涵满身的血污、被划破的作战服以及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眼中闪过一丝长辈般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作为同行和前辈的深深赞许与认可，“指挥部传来的初步报告我看了，在那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独立完成腹腔贯穿伤的关键血管吻合术，稳定住伤员生命体征……墨涵，你创造了一个医学奇迹！”
“陈主任，您过奖了。”宋墨涵谦逊地摇摇头，声音因缺水而沙哑，“是伤员自己的生命力足够顽强，也是整个团队协作的结果。”她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被迅速推向监护病房方向的顾锦城，担忧之情溢于言表，“陈主任，顾队他……”
“放心，我知道轻重。”陈静了然地拍拍她的肩膀，语气沉稳有力，“顾队长是我们重要的战友，医院会组织最好的力量对他进行全面的检查和治疗。现在，你的任务是立刻跟我去做全面检查和处理。”她的目光落在宋墨涵那双因为长时间徒手压迫止血、操作精细手术而显得有些苍白、带着多处擦伤和污染痕迹的手上，“尤其是你这双手，是外科医生的生命，必须立刻进行彻底清创，防止感染。”
宋墨涵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指间传来的、被肾上腺素压制已久的、丝丝缕缕的尖锐刺痛。她点了点头，服从了安排。
在无菌检查室里，护士小心翼翼地用生理盐水和碘伏为宋墨涵清洗双手上的每一道擦伤、划痕和磨损处。陈静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即使疲惫不堪，宋墨涵的眼神依旧清澈、坚定，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压力考验后沉淀下来的宁静力量。这种眼神，陈静在很多年前，在另一群人的脸上也看到过。
“墨涵，”陈静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悠远，“你和顾队长的事情，我虽然了解不多，但也隐约听到一些。今天亲眼所见，你们……很不容易，但也非常般配。”
宋墨涵微微一愣，抬头看向陈静。
陈静笑了笑，眼神似乎穿透了时光，回到了某个遥远的过去：“我年轻时，曾在西南边境的野战医院待过很多年。那里，见过太多像你们这样的军人，还有军医。在枪林弹雨里穿梭，在生死边缘徘徊……正因为见过太多的失去，所以当遇到能够彼此支撑、互相懂得的人时，那份感情会格外珍贵和坚定。好好把握。”她的话语里，藏着未尽的故事和深深的感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位身着笔挺常服、气质沉稳、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肩章上的级别显示其身份不凡——基地政治工作部的李主任。他先是向宋墨涵郑重地表达了组织的慰问和感谢，赞扬了她临危不惧、救死扶伤的职业精神。然后，他转向陈静，表情变得更为严肃，压低声音道：“陈主任，林天明副局长那边已经来了三次通讯，希望尽快听取关于顾锦城同志具体伤情，以及……此次救援行动全过程的详细汇报。他强调，尤其是关于遭遇伏击的细节，和对方可能使用的装备、战术特点。”
李主任的到来和林副局长迫不及待的态度，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预示着此次看似告一段落的救援行动，其背后必然牵扯到更为复杂和深远的背景。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境外任务遇伏，它很可能与顾锦城记忆碎片中那个讳莫如深的“b7区”秘密紧密相关，与他们遭遇的那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伏击队伍的真实身份息息相关。
新的线索、新的人物，已经悄然浮出水面，如同潜藏在暗流下的冰山，正等待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步步交织进顾锦城和宋墨涵的生活、事业与命运之中，将他们推向更巨大的漩涡中心。
而此刻，对于刚刚在星空下许下终身的宋墨涵和顾锦城而言，最重要的胜利是——他们活着回来了。并且，在那片被星光与硝烟共同见证的夜空下，他们用最朴素的言语，许下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承诺。他们的爱情，在战火的洗礼与生命的考验中，淬炼得愈发纯粹、坚韧、不可分割。未来的路或许依然布满荆棘、暗藏危机，但只要携手同行，便心有所依，无所畏惧。新的序章，已在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