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深水区的回响与誓言
实验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中央隔离舱内，顾锦城身体紧绷的弧度如同拉满的弓，额角暴起的青筋和瞬间浸湿额发的汗水，昭示着他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监测屏幕上，代表他自身意识的稳定波段（标记为“c-01意识流”）与那来自远古烙印的、不断扭曲变幻的混乱波纹（标记为“x-未知印记”）正以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交织、碰撞，图谱化作一片令人心悸的混沌。尖锐的警报声猝然响起，如同撕裂布帛，又被林浩然以近乎粗暴的动作强制静音，只余下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刺目红光，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而紧张的脸庞。
“能量纠缠度突破临界阈值！排斥反应峰值超出预期模型百分之十五！核心区灵犀粒子呈现非理性跃迁！”一名年轻的技术员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刚调入“潜渊”项目组不久，第一次直面如此凶险的局面。
“冷静！”林浩然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控制台瀑布般流泻的数据，“稳定矩阵输出功率阶梯式提升，当前百分之八十五！苏博士，引导频率需要针对性微调，偏向delta波段，尝试安抚而非压制！我们需要引导，不是对抗！”
苏婉紧盯着主屏幕上那块异常活跃的“x-未知印记”区域，眼神专注得像要穿透数据本身：“频率调整中……林博士，注意顾队长边缘脑区，特别是海马体和杏仁核区域，出现异常高频放电！这不像随机干扰，更像是……烙印在尝试利用他的记忆和情绪建立次级控制节点，试图绕过我们的主封锁线！”
她的推断让所有人背脊一凉。如果让这远古的烙印在顾锦城的意识深处扎下更多的“根”，后果不堪设想。
而此刻，置身于能量风暴边缘精神牵引核心的宋墨涵，感受最为直接。她并非通过仪器，而是通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连接，清晰地“感觉”到了从顾锦城意识深处传来的、如同海啸般的挣扎与痛苦。那感觉如同万千根细针扎在她的灵魂上，让她几乎想要蜷缩起来。但她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强迫自己牢牢扎根于“锚点”的位置。她摒弃所有生理上的不适与精神上的冲击，将全部的意志力、全部的情感，都灌注到那一声声看似简单，却重若千钧的呼唤中。
“锦城，看着我，感受我。我在这里。”她的声音透过特制的音频通道，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稳定而温柔，如同在狂暴雷雨中始终亮着的一盏孤灯。
“还记得吗？你说过，等这次任务结束，一定要带我去看你驻守的乃堆拉哨所，看那里最壮丽的雪山日出……你说那里的星空，比任何地方的都近。”
“我们的家，阳台上的那盆你最喜欢的君子兰，我每天都有好好照料，它还在等你回来，和我们一起……”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最坚韧的丝线，无视狂暴的能量乱流，执着地、一根根地系向那艘在意识惊涛骇浪中随时可能解体的孤舟。这些话语，并非事先准备的剧本，而是源于他们共同生活的点滴，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记忆密码。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仿佛被无限拉长。几分钟，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了几个世纪。
突然，顾锦城剧烈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量。紧接着，所有监测仪器上的数据——心率、血压、脑波活动——如同遭遇断崖，瞬间暴跌，归于一种近乎死寂的、令人恐慌的平稳直线！
“怎么回事？！”
“生命体征急剧下降！脑波活动近乎消失！c-01意识流信号丢失！”
“我们失去与顾队长意识表的连接了！他……他沉入‘深水区’以下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监控团队。连一向沉稳的林浩然，脸色也瞬间失去了血色，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这种深度沉寂，远比之前的狂暴更令人绝望，它往往意味着意识的彻底涣散，或是沉入了连最先进的“灵犀”矩阵都无法探测到的、意识的最深层禁区——“虚无之海”。
“不……不会的……”宋墨涵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的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巨大的恐惧如同深渊，要将她吞噬。但当她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隔离舱内顾锦城那张失去所有表情、苍白得如同大理石刻、仿佛沉睡又仿佛已永远远离的面容时，一股更强大、更炽热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轰然涌起！
不能放弃！他是顾锦城！是龙焱特种部队最锋利的刃，是曾在枪林弹雨中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是那个在雪山星空下，笨拙却真诚地向她许下未来的爱人！他绝不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她猛地向前一步，身体几乎完全贴在冰冷的隔离屏障上，完全无视了所有安全操作规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地、如同利剑般穿透了过去：
“顾锦城！你给我回来！”
“你答应过我的！你欠我一场婚礼！就在乃堆拉雪山脚下，你亲口说的！”
“你说要穿着最笔挺的军装，佩戴上所有象征荣誉的勋章……你说要让我穿上那件我最喜欢的、绣着木兰花开的嫁衣……”
“顾锦城，你是军人！军人一诺千金！你不能言而无信！回来——！”
最后一声呼唤，已是她泣血的呐喊，将她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深沉爱恋、日夜积累的担忧、以及永不放弃的执念，尽数倾泻而出！
也就在这一刹那——
“嘀……”
一声微弱但无比稳定的心跳声，如同破晓的第一缕光，骤然从几乎归于直线的心电监护仪上响起，打破了令人绝望的死寂。
屏幕上，那代表顾锦城自身意识的、几乎已成平线的脑波（c-01），猛地跳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巨人终于被唤醒的心脏。随即，开始以一种缓慢却无比坚定的节奏，重新起伏！一下，又一下，顽强地宣告着自我的回归！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那逐渐恢复生机的c-01波峰之间，技术人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刚才宋墨涵呼唤中蕴含的强烈情感频率产生完美共鸣的谐波！
“意识信号重新捕获！强度……强度在缓慢回升！天哪，谐波同步率正在建立！超过百分之三十，还在上升！”技术员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几乎破音。
林浩然和苏婉震惊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最尖端的科技仪器、最复杂的能量矩阵未能做到的奇迹，却被最原始、最纯粹、也最强大的人类情感连接，做到了！
宋墨涵虚脱般晃了一下，连忙扶住旁边的金属支架才稳住身体，泪水如同决堤般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但她的嘴角，却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泪光的灿烂笑容。她清晰地看到，顾锦城那紧蹙得如同山峦的眉头，似乎微微地、几不可查地松开了一丝。
“锚点效应确认！共鸣通道稳定！”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颤抖，“宋医生，保持住！他听到了！他正在沿着你声音铺设的路径，拼命往回走！”
与此同时，顾锦城的意识深处——那片被项目组命名为“深水区”的混沌之域。
他并非完全失去感知，而是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他感觉自己仿佛沉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交织的粘稠海洋深处。周围是无数破碎的、嘶吼的、充满了蛮荒与混乱气息的记忆碎片（属于x-未知印记），它们像贪婪的水蛭，试图吸附上来，吞噬他的自我认知，将他同化为这混沌的一部分。他奋力挣扎，挥拳，却如同击打在棉花上，意识仍在不断下沉，上方那代表现实与自我的光芒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遥远。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淹没，连“我是谁”这个概念都开始模糊、瓦解的边缘，一个声音，穿透了层层粘稠的黑暗与无尽的嘈杂，如同精准的坐标，清晰地抵达了他意识最核心、最本真的区域。
是墨涵。
起初，那声音如同遥远星辰投下的微光，渺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光与声音的方向“游”去。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哭泣，她的呐喊，听到了那关于“婚礼”、关于“雪山”、“军装”、“嫁衣”的誓言……
那些被深埋在记忆深处、属于他们两人最私密、最温柔、也最坚定的约定，如同在干涸心田投下的甘霖，如同在迷失夜空点燃的灯塔，瞬间引爆了他近乎完全涣散的意志力！一股磅礴的力量从他意识核心迸发出来，这不是对外界烙印的对抗，而是源于内心最深处“回归”的强烈渴望！
‘是了……我是顾锦城！我在哪里？我要回去！墨涵在等我！我们的约定还没有实现！’
他不再理会周围那些试图纠缠、同化他的混乱信息洪流，将所有残存的精神力量高度集中，锁定那一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温暖的声音，将其作为唯一的航标，奋力向上“攀升”！
实验室内，监测数据持续向好。
“能量场域趋于稳定！x-未知印记活性显着下降，攻击性行为模式中止！”
“顾队长自主神经反应开始恢复！生命体征稳定在安全区间！”
“共鸣通道强度维持！我们……我们可能成功度过了最危险的第一阶段！”
林浩然长长地、缓缓地舒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这才发现自己的作战服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苏婉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向隔离舱内宋墨涵的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钦佩。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体内蕴含的情感力量，竟真的能创造奇迹。
然而，科学的严谨性让林浩然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紧盯着主屏幕，眉头再次缓缓锁紧。代表那远古烙印的异常能量团（x-未知印记），并未如最乐观预期般消散或减弱，而是在短暂的沉寂与收缩后，突然以一种全新的、前所未见的模式开始运转！
它不再进行粗暴的能量冲击或意识侵蚀，而是开始高速模拟、分析、并尝试复制刚才宋墨涵“锚点”信号中蕴含的、那种强烈的情感波动频率！屏幕上，原本混乱的波纹开始出现奇异的规律性震荡，仿佛在学习和解析这种陌生的“语言”。
“警告！检测到未知模式能量活动！x-印记正在解析‘锚点’信号的情感频谱构成！”技术员的声音再次紧张起来。
林浩然脸色骤变：“不好！它可能在尝试理解甚至‘学习’人类的情感连接模式！立即降低共鸣强度，准备启动高频灵子屏蔽程序，隔绝这种反向解析！”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强行中断！”苏婉立刻出声阻止，语气斩钉截铁，“顾队长的意识尚未完全稳固，与‘锚点’的连接是他目前维持自我认知的关键！强行屏蔽可能导致连接断裂，意识再次坠入‘深水区’，甚至引发不可逆的二次崩毁！”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科学家特有的光芒，“风险巨大，但这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近距离观察和理解这个远古烙印本质的机会！它对我们人类情感的‘兴趣’，本身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发现！”
风险与机遇，再次以另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不可控的形式，摆在了所有人面前。这个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远古烙印，似乎因为宋墨涵那强大而纯粹的情感冲击，被激发了某种意想不到的“活性”，产生了未知的异变。
鉴于顾锦城生命体征已趋于稳定，并且意识回归迹象明确，经过紧急磋商，项目组决定暂时维持当前状态，以观察为主，但所有应急措施均已处于待命状态，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新的变故。
实验的第一阶段，在极度惊险中暂告一段落。顾锦城的生命体征不仅恢复了稳定，甚至比实验前还要平稳一些，数据显示他正处在一种深度的、修复性的休眠中，自主意识虽未完全清醒，但那条回归的路径，已然打通。
宋墨涵在得到林浩然的允许后，穿着厚重的无菌服，轻轻走进了隔离舱。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连接在他身上的各种传感器线缆，轻轻握住他那只布满老茧却此刻显得有些无力的大手，将其贴在自己犹带泪痕的脸颊上。他的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这是生命最真实的证明。
“你做到了，锦城。”她轻声低语，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充满了温柔与力量，“快点醒过来，我们的婚礼，还没办呢。我等着看你穿军装的样子……”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沉睡中的顾锦城，那被她握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无意识的回应，又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承诺。
门外，龙焱特种部队的最高指挥官高战，不知何时已悄然到来。他静静地透过观察窗看着舱内那感人至深的一幕，刚毅如同磐石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慰藉与沉重。他转身，对身旁一位新调来的、负责意识安全备份与分析的年轻专家陈锐低声道：“看到没？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龙焱的兵，命硬。因为有些东西，比子弹和钢铁更难摧毁，也更能创造奇迹。”
陈锐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他仔细记录着屏幕上的各项数据，尤其是那正在被x-印记模仿的情感频率波段。他的眼底，既有对未知数据现象的强烈好奇与探究欲，也有一丝对这种超越了他所有计算模型的情感的、难以理解的敬畏。“情感作为一种可被观测甚至可能被模拟的能量形式……高司令，这颠覆了我们对意识安全的许多基础认知。顾队长的案例，意义非凡。”
深水区的风暴暂时平息，但回响未绝。锚点已发挥作用，引回了迷航的船只，却也似乎惊动了深水之下，那更为庞大、更为古老的存在，并让它对人类最独特的情感，产生了最初的“好奇”。未来的路，注定依旧布满荆棘与未知，但经此一役，某种以爱与信念铸就的纽带，已深深烙印在彼此的灵魂深处，变得坚不可摧。而这，或许正是应对未来一切风浪的、最强大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