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谷川雪小口啜饮着温水，冰凉的手指渐渐恢复少许知觉。
她抬起眼，终于有余裕仔细打量这个奇异的地下空间。
女孩的目光扫过程墨冷静的侧脸，掠过珠世夫人温和却疏离的神情。
最后，她视角定格在正在角落恶狠狠擦拭仪器的愈史郎身上。
她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这个少年……气息虽然收敛得很好，但那绝非人类。
他也是鬼？
可他的眼神清明，行动自如，完全没有被血欲控制的癫狂感觉。
还有房间另一角，那个被安放在特制底座上、如同暗红色水晶雕琢而成的武士像……
那凝固却依旧存在的能量波动，分明也是鬼，却又如此沉寂、奇特。
珠世夫人摆脱了无惨的控制，她是知道的。
百年前的逃亡路上，自己还曾是追杀她的一员。
可这里……除了珠世，除了刚刚被程墨先生解救的自己，竟然还有两位摆脱了无惨掌控的鬼？
这认知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自己舍弃了绝大部分鬼血，将自己冰封百年，承受着无尽的痛苦，最后更是依靠程墨先生那神乎其技的手段才彻底剥离诅咒……
而这里，竟然存在着其他可能的路径？
绯村琉璃注意到她的目光，顺着望过去。
少女小声解释道：“那个……是我爸爸，他为了保护我，变成了鬼，现在……他睡着了，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浓浓的心疼。
绯村琉璃小声地讲述起自己和父亲遭受无惨袭击后的经历。
等她讲完，珠世的声音也温和响起：“愈史郎，是由我之手变成的鬼，他从未受制于无惨。”
她解答了神谷川雪关于愈史郎的疑惑。
神谷川雪彻底怔住。
四位……包括她自己。
这间地下实验室里，竟然聚集了四位以不同方式摆脱了无惨控制的鬼？
这简直颠覆了她百年来对“鬼”的认知。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珠世是极其罕见、甚至可能是唯二的例外。
看着她恍惚的神情，绯村琉璃犹豫了一下，端着一杯新倒的水，轻轻走到她身边。
“雪小姐，再喝点水吧？你看起来……很难过。”
神谷川雪没有回头。
她目光依旧聚焦着在自己苍白却修长的手指上，仿佛那上面沾满了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秽。
这位前上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自嘲：“难过？不……我只是在审视自己这双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手。”
“每一道纹路里，都刻着无法偿还的罪孽。”
她缓缓握紧手指，指节泛白。
“像我这样的存在，或许……根本就不该获得自由，永恒的折磨才是应有的归宿。”
“姐姐，别这么说！”
脑海深处，萤焦急地呼喊，意念里充满了心疼。
绯村琉璃没有立刻反驳，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目光也投向父亲的水晶雕像。
然后，她轻声说：“……我的爸爸也变成了鬼，但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他不该活下去，我想他回来，无论如何，活着才有希望。”
神谷川雪猛地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的痛苦与不解：
“不一样！你父亲是受害者，他坚守了人性，甚至变成了这样还能保护你！而我……”
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难以承受的重压。
“我是无惨的帮凶，是自愿沉沦的杀戮者！我享受过力量带来的快感，我……我甚至……”
吞噬妹妹的罪恶感几乎将她淹没，让她无法再说下去。
“不是的，姐姐你不是自愿的！是无惨扭曲了你！”
萤在她脑中泣声反驳，却难以驱散那积压了百年的自我憎恶。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真正的邪恶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你变成这样的鬼舞辻无惨。”
程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神谷川雪身上。
“是他扭曲了你们的灵魂，奴役了你们的意志，包括珠世夫人，包括绯村千一，本质上都是受害者。”
他靠近一步，目光灼灼：“你说你的手沾满了血，无法偿还？如果你杀了一百个无辜的人，内心无法原谅自己，那就去努力救回两百个、三百个被鬼伤害的人。”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煽情，只有冷硬的说服。
“用你这份清醒后的力量，去保护更多的人，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自我放逐和毁灭，毫无价值。”
看着神谷川雪恍惚的侧脸，程墨的声音甚至难得地温和了一丝：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着，才能战斗，只有活着，才能弥补……”
“只有活着，才能等到真正解脱和原谅自己的那一天。”
他顿了顿，语气再次强硬：“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寻求永恒的折磨或者毁灭，那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让无惨的诅咒又一次得逞了而已。”
实验室里安静了一瞬。
绯村琉璃和珠世，甚至一旁竖着耳朵听的愈史郎，都有些惊讶地看向程墨。
这个总是冷静淡漠的男人，居然会主动开口说这么多话来安慰人？
而且……说得如此直白，却又如此有道理，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所有矫饰的借口。
绯村琉璃握紧了拳头，仿佛被注入了勇气。
她也看向神谷川雪，用力点头：“程墨先生说得对！该去死、该被彻底消灭的，是那个制造了所有悲剧的根源，是鬼舞辻无惨！”
“而不是任何一个还有机会回头、还有机会为这个世界做点好事的受害者！”
神谷川雪彻底怔住了。
程墨的话像冰冷的凿子，凿开了她厚重冰封的自责外壳。
而绯村琉璃的话语，则像凿开后透进来的第一缕阳光，带着柔和的温暖和力量。
尤其是眼前这个少女，她的父亲变成了鬼，她自己也险些丧命。
可她眼中没有阴霾，只有坚韧和希望，甚至还在试图点燃别人的希望。
神谷川雪冰蓝色的眼眸中，那死寂的、近乎凝固的自责开始剧烈地松动、震颤。
她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的手背上。
其中混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震撼、茫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确认的悸动。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声音依然沙哑得厉害，却仿佛多了一丝微弱的力量：“……救回……更多人……吗？”
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向眼前的人确认，“……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吗……”
“嗯！”
绯村琉璃绽放出一个温暖开朗的笑容，“从下一个开始，我们一起！”
珠世夫人也温和地笑了起来，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鼓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