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然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晨光熹微时,我便起身,按照自己制定的课程表,上午先是静心读了一卷《庄子》,又临了半晌卫夫人的小楷。笔尖在桑皮纸上沙沙游走,心也仿佛被这规整的笔画一点点熨帖平整。
贾姨忙完了灶间的活计,擦了手对我笑道:“今儿日头好,隔壁张娘子约了我去她家看看新绣的花样子,晌午就不回来吃了,你自己热点粥对付一口。”
我点头应下,看着贾姨挎着小篮子出了门,院门“吱呀”一声轻响,院子里便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老槐树光秃枝桠的细微声响,以及墙角那几丛耐寒的草叶在阳光下泛着的、脆生生的绿意。
完成了上午的“正事”,这漫长午后便显得有些空旷起来。练琴?今日不是琴日。吹箫?似乎也少了点兴致。骑马?上午刚骑过。那些“勘察”的念头,在这样明媚的春光下,也显得不那么急迫了。
无聊。
这个词再次浮上心头。随即,昨日未尽兴的“戏瘾”便如同春草般,重新滋生蔓延开来。
不如……把昨日的《才子会佳人》第二集演了?
这个念头让我精神一振。而且,今天天气这么好,何必闷在屋里?就在这院子里演!天为幕,地为台,春风做伴奏,岂不更妙?
说干就干。我快步走进屋里,拿出了那把至关重要的道具——旧折扇,又对着墙角那面模糊的铜鉴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发髻。虽然观众只有我自己,但仪式感还是要足的。
走到院子中央,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驱散了早春的最后一丝寒意。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开始了我的表演。
今日的剧情承接昨日,发展到才子与佳人互诉衷肠后,约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一人分饰两角,在院子里忙得不亦乐乎。
先是扮演那怀春的佳人,倚在枇杷树旁(假装那是棵柳树),手执帕子,望眼欲穿,眼神里努力挤出几分羞涩与期待,低声念着白:“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知阮……呃,不知张郎今夜是否会来?”(差点把心里想的名字念出来,赶紧改口。)
然后迅速切换到俊俏书生角色,手持折扇,从院门方向(假装那是约会地点)踱步而来,步履故作从容,实则带着急切,摇着扇子,眼神“深情”地望向枇杷树下的“佳人”,压低嗓音:“让小娘子久等了……”
就这么自说自话,自导自演,在院子里来回穿梭。演到那“书生”终于鼓起勇气,欲要牵起“佳人”的纤纤玉手时,我更是全情投入,将自己想象成话本里那些勇敢追爱的女主角,微微侧身,伸出自己的右手,脸上配合地做出又羞又怯又隐隐期待的表情……
也正是在这全神贯注、演得最为起劲的关键时刻——
“咯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绝不属于风声鸟鸣的异响,如同细小的冰刺,骤然传入我的耳中。
声音来自……院门之外。
我的动作瞬间定格,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精心酝酿的羞怯表情也凝固了。
有人?
是谁?
贾姨?不对,她刚出去没多久,说是要去一上午的。
小白鞋?也不对,她昨天说了,今天有个重要的清商乐演出,要赶场子,得到晚上才能回来。
柳茵、阿萝、青娥?更不可能了,自望江楼一事后,她们便与我疏远,怎会不请自来?
王珩、顾明允?且不说他们也疏远了,以他们的君子之风,若来拜访,定会先叩门通传,绝不会在门外悄无声息。
排除了所有可能,剩下的那个答案,即便再不愿相信,也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阮郁。
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个有“前科”(疑似监视)、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且昨日才刚与我在这西泠桥畔“宿命重逢”的阮郁!
他竟然……跑到我家院门外偷看?!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是窘迫、还是被冒犯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有些发烫。若是以前的苏小小,怕是早已惊慌失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此刻,经历了抑郁、挣扎、乃至“看开”之后的我,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一种混合着破罐破摔和恶作剧的心理,迅速压倒了其他情绪。
慌什么?
既然他喜欢看,那就让他看个够!
我非但没有立刻收敛,反而将计就计。僵住的身形重新变得柔软,那伸出的手就势化作一个舞蹈般的旋转动作,仿佛佳人因羞涩而转身。云娘子教导的舞蹈底子此刻派上了用场,我腰肢轻轻一扭,脚步如同滑行般,裙裾微扬,以一个看似自然、实则刻意引导的舞步,轻盈地、不着痕迹地向着院门方向“飘”了过去。
整个过程中,我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佳人”的羞怯表情,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家的戏剧世界里,对门外的“观众”毫无察觉。
内心却在冷笑:阮郁啊阮郁,你不是自诩风流、喜欢掌控一切吗?今天,就让你也尝尝被人“戏弄”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