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芳华殿的路上，月色清冷。
萧晴萱走在前面，澹台烬依旧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姐姐。”他忽然开口。
“嗯？”
“今晚，你本可以只揭发玉佩之事，为何要将贪墨案一并引出？”他问。这并非不解，而是想听她的答案。
萧晴萱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月光下，少年的轮廓柔和，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像是藏着星辰大海。
她笑了笑，伸手理了理他被夜风吹乱的额发：“因为，只砍掉毒蛇的牙齿，它还会再长出来。只有连头带尾，一起斩断，才能永绝后患。”
她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小烬，权谋之术，不是为了构陷，而是为了守护。今天我教你的，不是如何将人置于死地，而是如何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建立你想要的秩序。”
澹台烬凝视着她，月光映在她眼中，比任何宝石都要璀璨。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了，他想要变强，想要获得力量，从来不是为了站在尸山血海之上，享受那种虚无的快感。
而是为了，能永远地，像现在这样，站在她身后，为她扫清一切障碍，守护着这一点，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忽然又问：“那个叶夕雾，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不然呢？”萧晴萱耸耸肩，“一个蠢货，翻不起浪花。不过……”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我总觉得，她身上有古怪。净世青莲对世间一切‘恶念’都有净化之效，唯独对她无效。这不合常理。”
这个疑点，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了萧晴萱的心里。
澹台烬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冷光。
古怪吗？
那就等他，亲手将那层古怪的皮，一点一点，剥下来，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无论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只要敢再让姐姐费半分心神，他便要它，神魂俱灭。
三皇子府的倒台，成了接下来半个多月里，盛都街头巷尾最热衷的谈资。而叶家二小姐叶夕雾，则以一种极其不光彩的方式，成了这场风波里最令人啼笑皆非的点缀。她的愚蠢和蛮横，被编成了各种段子，在茶楼酒肆间流传，让叶大将军府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对此，萧晴萱毫不在意。这些天，她正忙着给叶冰裳准备生辰礼。
芳华殿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萧晴萱趴在一张铺满了各色宝石、玉料的大案上，正对着一堆图纸挑挑拣拣。她时而拿起一块鸽血红的宝石在光下比对，时而又拿起一支玉簪，蹙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个流苏太俗气了，换成南海珍珠。”她头也不抬地吩咐。
“这支步摇的样式太繁复，冰裳性子清冷，戴着不像她。改得简洁些，就用那块羊脂玉，雕成玉兰花的样子。”
澹台烬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玄铁，正用一块鹿皮细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没说话，但暖阁里的气压，却随着萧晴萱每说一句“冰裳”，就低了一分。空气里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像是不小心打翻了山西的老陈醋。
他擦拭玄铁的动作很慢，很轻，但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萧晴萱手边那堆亮晶晶的玩意儿。姐姐的心思，好像全被这些石头和那个叫叶冰裳的女人给占满了。
“姐姐。”他终于还是没忍住。
“嗯？”萧晴萱从一堆图纸里抬起头，脸上还沾了一点墨迹，像只偷吃的小花猫。
“生辰礼，送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岂不更好？”澹台烬举了举手中的玄铁，认真建议道，“淬上剧毒，见血封喉。既能防身，又能杀人，很实用。”
萧晴萱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走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当人人都像你，是个小杀神呢？女儿家的生辰，自然要送些漂亮的首饰。匕首什么的，太煞风景了。”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仿佛盛着世间最璀璨的星河。澹台烬心里的那点酸意，瞬间被这笑容冲得烟消云散。他垂下眼，耳根微微泛红，嘴上却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及你好看。”
“什么？”
“没什么。”
两日后，便是叶冰裳的生辰。
叶府之中，一如既往的冷清。叶老夫人和叶大将军似乎早已忘了这个长孙女的生辰，更无人提及。叶夕雾被禁足，整日在自己院中发疯，摔坏了不少东西，更是没人有心思去管别的事。
然而，在京郊的一处皇家温泉山庄，却是另一番光景。
这是萧晴萱名下的私产，山庄依山而建，引天然温泉入室，亭台楼阁，雅致非常。此刻，最大的那处温泉池边，正摆着一席精致的酒宴。
叶冰裳换下了一身便于行事的劲装，穿上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几支素雅的兰花。她未施粉黛，只在发间簪了一支萧晴萱送的玉兰花簪，温润的白玉衬着她乌黑的发，越发显得她肌肤胜雪，气质如兰。
她坐在萧晴萱身边，眉眼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在生辰这日独坐寒窗，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像这样，在温暖如春的地方，有朋友为自己庆生。
“冰裳，快尝尝这个，新到的雪蛤，我让御厨炖了好几个时辰呢。”萧晴萱热情地给她布菜。
“还有这个，桂花糯米藕，甜而不腻，你肯定喜欢。”
澹台烬坐在萧晴萱另一侧，默默地给她剥着虾，剥好的虾肉，会精准地放进她面前的玉碟里，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不远处，萧凛也端着酒杯，安静地坐着。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叶冰裳身上。今日的她，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和疏离，像一块被暖阳融化的冰，露出了内里最温柔纯净的质地。那样的她，明媚，自信，耀眼得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
他心中微动，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叶夕雾那颗毒瘤虽然被暂时圈禁，但谁知她会不会又发什么疯。他不想因为自己，再让叶冰裳陷入不必要的麻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