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串象征着解放与救赎的、略显急促的下课铃声，终于顽强地穿透抗干扰训练中心厚重的隔音层和能量屏障，清晰地传入各个区域时，它几乎被劫后余生的学生们一致地、发自内心地奉为了世界上最动听、最慈悲的音乐。
铃声如同一声至高无上的赦免令，各个训练舱的门相继带着轻微的泄气声滑开，从中蹒跚走出的，不再是早晨那群兴致勃勃、眼里闪着光、跃跃欲试的新生，而是一批批形容狼狈、精神萎靡、仿佛刚从不同型号的绞肉机里艰难爬出来的“残兵败将”。高昂的士气早已被现实的铁拳砸得粉碎，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怀疑人生的目光。
从力量控制区出来的，大多龇牙咧嘴地揉着酸痛无比的胳膊和肩膀，有的走路姿势怪异，一瘸一拐，显然没少被自己失控的蛮力反噬或重物砸到。 信息扰动区的学生眼神发直，瞳孔没有焦点，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二进制乱码、十六进制符号或是不断循环的错误指令，仿佛大脑cpU还被困在那些疯狂闪烁、布满雪花和扭曲图像的屏幕里，无法重启。 从情绪-能量影响区出来的，状况更是五花八门：有的眼眶红肿得像两颗桃子，显然是刚刚大哭过一场，情绪宣泄过度；有的则面部肌肉僵硬地维持着咧嘴傻笑的表情，停不下来，仿佛被定格在了某个欢乐的瞬间；还有几个一脸看破红尘、万物皆空的虚无与麻木，仿佛刚刚参透了宇宙的荒谬。 那个差点引发大规模“物质衰变”危机的男生李浩，被特许最后一个、在赵大鹏亲自监督下从隔离区出来，由赵大鹏保持着安全距离“押送”到集合点，周围三米内自动形成一片真空地带，其他同学默契地避让，仿佛他自带一片无形的、令人不安的衰败光环，靠近了就会折寿。
而在这群“难兄难弟”中，最引人注目（或者说最令人侧目和同情）的，当属从b区那片刚刚经历电子风暴洗礼的区域走出来的林小满。
他几乎是飘着出来的，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眼神空洞无物，失去了所有高光，脸色苍白得像刚从冷冻库里捞出来，嘴唇甚至都有些发青。他那头原本还算柔顺的头发，此刻被那神经接口头盔折磨得东倒西歪，顽固地保持着被压迫后的可笑形状，还湿漉漉地沾着冷汗，紧贴头皮，显得无比凌乱邋遢。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被彻底摧残过、榨干了所有精气神的绝望气息。他甚至需要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稳。
他的训练记录？如果那一片混乱和错误代码还能被称为“记录”的话——用赵大鹏后来私下查看数据时，忍不住发出的辛辣评论来形容——“像是一群醉酒的电鳗在高压电线上开狂欢派对后留下的癫狂波形图，充满了毫无意义的能量喷发、歇斯底里的自我毁灭倾向和一种混乱到极致反而产生的诡异美学。”能量读数如同过山车般在安全红线上下疯狂飙车又猛烈跌落，连接稳定性曲线平坦得令人绝望——全程保持在零点附近徘徊。错误代码和冲突警报的数量多到让监控系统后台差点处理不过来，一度濒临死机。至于最初的任务目标“建立一条稳定安静的数据连接”……那大概只存在于另一个平行宇宙、某个一切正常的版本里，与他的现实毫无关系。
更可怕、更持久的是那场高强度、高密度的精神攻击。那台毒舌终端机的每一句冰冷嘲讽，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扎在他脆弱的自尊心、本就摇摇欲坠的自信心和敏感的神经上。他现在一闭眼，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制地、无限循环播放着“脑容量约等于草履虫”、“爱情线比钱包还干净”、“建议回娘胎重练神经系统”等“精彩”片段，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他甚至开始产生幻听和强迫症，下意识地、反复地偷偷检查自己的内衣有没有穿反，领子有没有翻好。
同学们互相打量着彼此的惨状，默契地没有过多交流，只是用同病相怜、甚至带着点“原来不止我一个这么惨”的微妙安慰眼神无声地打着招呼。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挫败感、自我怀疑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这就是传说中的异能控制课程？感觉比连续刷十套高考压轴真题还要令人身心俱疲，灵魂出窍。
赵大鹏站在集合区前方，看着这群垂头丧气、仿佛被霜打了的小茄子们，也是忍不住用力揉了揉发疼的眉心。他身上的助教制服多了几处不明污渍（可能是溶解液，也可能是谁的眼泪鼻涕），头发也有些凌乱，几缕发丝不羁地翘着，显然刚才那一连串高强度的“救火”行动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和心力。
“集合！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像什么样子！”他拍了拍手，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但依旧努力显得洪亮而有穿透力，“看看你们这出息！才第一堂实践课就蔫成了腌黄瓜？后面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学生们慢吞吞地、拖拖拉拉地排好队，大多低垂着脑袋，没什么反应，像是一群等待审判的小可怜。
“我知道，今天很多人感觉糟透了，烂透了，觉得自己笨得像块石头，觉得自己永远控制不住那该死的能力，觉得自己是不是根本就走错了路，压根不适合吃这碗饭。”赵大鹏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全场每一张写满沮丧的脸，“我告诉你们，有这种感觉——就对了！”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控制能力，驾驭那份与生俱来却又桀骜不驯的力量，从来就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它就是一个不断把你从自以为是的舒适区里硬拽出来，粗暴地扔到各种难受、各种尴尬、各种失败、各种恨不得钻进地缝的境地里，逼着你们去适应，去学习，去咬牙克服的过程！今天你们觉得挫败，觉得无力，说明你们真的在尝试，真的碰到了瓶颈，真的在经历成长的阵痛！这是好事！”
他开始点名，具体地指出一些微小的、却被学生们自己忽略了的进步：“吴刚！虽然你第三次尝试砸穿了一次缓冲垫，但后半程最后一次举重，稳定性比最初提升了15%！肌肉控制有进步！陈明！虽然你的兔子最后画得像被门夹过又踩了一脚，但最后三分钟没有出现一次黑屏死机！维持住了基本连接！李娜！你的水晶光闪频率比评估会时降低了一半！持续时间也长了！”
被他点到名的同学，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灰暗的眼睛里恢复了一点微弱的神采，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并非一无所获。
“还有林月微，”赵大鹏的目光转向那个始终安静站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女孩，语气放缓了一些，“在绝对安静和无干扰环境下，你的情绪能量场基线维持了惊人的平稳，持续时间很长。虽然中间有几次因外界或自身思绪引发的数值尖峰，但你的恢复速度，一次比一次快！自我平复的能力在提升！这非常好！”
林月微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表扬，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她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松开。
然而，当赵大鹏的目光最终掠过队伍最后排、那个几乎要缩进墙缝里的林小满时，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无奈、同情、一点点的后怕和强烈的“你小子真能惹事”的吐槽），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然后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跳过了他。一句表扬，甚至一句点评都没有。
林小满的心随着那目光的移开，彻底沉了下去，冰凉一片，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果然…他是最差的那个，最无可救药的那个。不仅没能完成任何任务，还引发了波及整个中心的混乱，差点把高科技训练中心变成脱口秀现场。他唯一“成功”的，就是反向教学出了一台超级毒舌机。失败得如此彻底，如此有“创意”，连老师都懒得评价了。
“都给我记住今天的感觉！”赵大鹏提高音量，做最后的总结陈词，“记住这种无力感，这种挫败感，这种恨不得原地消失的尴尬！这就是你们的起点！是你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常态！控制能力非一日之功，指望一节课就脱胎换骨、掌控自如？做梦比较快！都给我有点耐心和毅力！”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回去好好休息，脑子放空，别瞎琢磨，越琢磨越容易钻牛角尖。明天老时间，理论课教室，接着听杨教授给你们讲天书，洗涤一下被实践伤害的心灵！”他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堂鸡飞狗跳的实践课，“解散！”
学生们如蒙大赦，却也没多少欢呼的力气，只是三三两两、有气无力地朝着更衣室和出口的方向挪动脚步，仿佛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
林小满拖着仿佛灌了铅的沉重步伐，低着头，默默地跟在队伍最后面，恨不得把自己隐形。巨大的失落和羞耻感包裹着他。他下意识地摸出口袋里的手机，仿佛那是一个能给他一丝熟悉慰藉（哪怕是负面的）的物件。
手机屏幕竟然是亮着的。
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简笔画的表情包：一个小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浑身焦黑冒烟，头顶盘旋着几只代表小鸟的圆圈，旁边还有一个对话框，里面画着几个代表星星的符号。
仿佛在用它的方式说：“看，这就是你和我。同归于尽，一起升天。”
林小满盯着那个极度应景又无比扎心的表情包，嘴唇无力地动了动，想骂回去，想吐槽，却发现自己连吐槽的力气和心情都没有了。胸腔里只剩下一片被碾压过的荒芜和疲惫。他只能用一种极度哀怨、无奈、甚至带着点恳求的眼神，死死地、无声地瞪着屏幕，仿佛在质问：“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吗？”
手机屏幕似乎接收到了他无声的控诉，闪烁了一下，那个凄惨的表情包变了。
变成了一个更加欠揍的、咧着巨大嘴巴嘲笑的表情，眉毛还贱贱地挑动着，旁边配着一行小字：“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略略略~气不气？”
林小满：“……”
他彻底放弃了沟通和挣扎，心如死灰地把手机塞回口袋，连一丝反驳的欲望都升不起来了。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也无比沮丧地意识到一个残酷而绝望的事实：
让这个混蛋手机闭嘴，远比让它开口吐槽要困难无数倍。这条控制之路，道阻且长。而那个“长”的，可能不是路途本身，而是这台破手机深不见底的欠揍程度和与他作对的坚定决心。
希望的曙光仿佛刚刚露头，就被一只无形的、来自手机内部的脚，无情地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