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最后一个面团搓成圆子时,指腹沾着的糯米粉被汗水浸得发滑。晨光从铺窗的竹格漏进来,在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正落在那盒新添置的食用色素上——是她托武松从城里捎的,红的像石榴,绿的像柳叶,昨儿刚拆开,武大郎就蹲在旁边看了半晌,说“比过年的糖人还好看”。
“媳妇,这颜色真能吃?”武大郎举着根竹筷,筷头沾着点红色素,小心翼翼往舌尖送,被她一把拍开。
“傻样,”她把面团按扁,用竹刀压出花纹,“这是专门做点心用的,你当是画年画的颜料?”她忽然想起前儿教他做花瓣饼,他非要往面里掺胭脂,说“媳妇喜欢红的”,结果蒸出来的饼又苦又怪,他自己啃了三天才吃完,还嘴硬说“挺香”。
武大郎挠着头嘿嘿笑,转身往灶膛添柴,粗柴在灶里“噼啪”炸开,火星溅到他的布鞋上,他却顾着看案上的面团:“俺听李秀才说,城里的小姐都爱吃这种带花样的点心,咱做了准能卖上价。”他说这话时,眼睛瞟着墙上的奖状,那鲜红的纸在晨光里亮得晃眼,像在给他撑腰。
潘金莲刚把花瓣饼摆进蒸笼,铺门被“吱呀”推开。是张婆婆的小孙子,举着个缺胳膊的面人跑进来,奶声奶气地喊:“婶婶,俺要这个花饼!用面人换!”那面人捏得歪歪扭扭,像是个没长开的小娃娃,颜料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白面团。
武大郎刚要摆手,潘金莲已经塞了两个花瓣饼进他手里:“拿着吃,面人留着玩。”她看着孩子举着饼跑远,忽然发现那面人背后写着个歪歪扭扭的“武”字,笔画里还沾着点面粉——是武大郎前儿给孩子捏的,他当时说“捏得不像,别让媳妇看见笑话”,此刻被她瞧见,耳根瞬间红了。
“你还会捏面人?”她拿起那面人,指尖抚过粗糙的面团,像触到他笨拙的心意。
“就……就学着捏了两下。”他往灶膛后躲,肩膀蹭到锅沿,带起的热气烫得他直缩脖子,“那天看见孩子哭,就想着哄他开心。”
潘金莲忽然笑了,把面人放进蒸笼旁边的小碟里:“挺好看的,比城里糖人铺的有灵气。”她往他手里塞了块刚和好的面团,“教教我?回头咱做些带花样的,给街坊孩子们当玩意儿。”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灶膛。他捏着面团的手有些抖,却异常认真,指尖在面团上捏捏揉揉,不一会儿就捏出个圆滚滚的小饼,还在顶上按了个小坑:“这是……这是你常做的糖包,俺记得你喜欢捏这样的褶子。”
潘金莲看着那歪扭的糖包,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她想起现代的精致糕点,雕花刻叶的,却没这个丑丑的面团暖人心。她接过面团,学着他的样子捏了个矮胖的小人,脑袋大身子小,活像个缩水的武大郎:“这个像不像你?”
武大郎的脸“腾”地红了,抢过面团往案上一拍:“俺哪有这么丑!”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咧到了耳根,手指在小人的脑袋上按了个坑,“得给俺戴个帽子,俺卖饼时总戴帽子。”
两人正笑闹着,铺门被“哐当”撞开。是西门庆家的管家,带着两个恶奴,手里举着个破碗:“潘娘子,我家老爷说了,你这花瓣饼盗用了他的方子,限你三日之内把铺子关了,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武大郎手里的面团“啪”地掉在地上。他几步冲到潘金莲身前,后背挺得像块门板,手里还攥着半截没捏完的面人:“胡说!这是俺媳妇想的方子,跟你们老爷没关系!”
“没关系?”管家冷笑一声,把破碗往案上一摔,碗里的黑面糕滚出来,沾了满身灰,“我家老爷前儿就做过这种花饼,你这分明是偷学!”
潘金莲捡起黑面糕闻了闻,一股陈面味混着霉味直冲鼻子。她把糕往地上一扔,声音脆得像敲竹板:“就你家这馊糕,也配跟我的花瓣饼比?我这用的是新收的糯米,加了桂花蜜,你家的呢?陈米掺沙土,还好意思说我盗用方子?”
恶奴们撸着袖子就要动手,却被涌进来的街坊拦住。张婆婆举着洗衣棒喊:“你们这群强盗!前儿抢生意不成,今儿又来讹人!”王二媳妇抱着孩子骂:“就是!潘娘子的方子都是街坊看着想出来的,轮得到你们撒野!”
管家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指着潘金莲的鼻子放狠话:“你等着!我家老爷不会放过你的!”带着恶奴灰溜溜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破碗都忘了捡。
武大郎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捡起地上的面团,狠狠往案上摔:“俺要捏个他们的丑样子,天天放在灶膛里烧!”他捏的西门庆歪嘴斜眼,还在肚子上捏了个大窟窿,说“这是黑心烂了”,逗得街坊们直笑。
潘金莲把散落的花瓣饼重新装盘,忽然发现案上多了个面人,是武大郎捏的她,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手里举着个小饼,脸上还捏了个大大的笑涡。“你看,”他献宝似的递过来,“俺记得你笑的时候,这里有个坑。”
她接过面人,指尖触到那粗糙的笑涡,忽然觉得比任何珠宝都珍贵。她把面人放进蒸笼,用小火慢慢烘干:“留着吧,等咱的铺子开成老字号,就把它当传家宝。”
傍晚收摊时,街坊们都来帮忙收拾。李秀才的娘子抱着孩子,孩子手里举着个花瓣饼,笑得像朵花:“潘娘子,你这饼不仅好吃,看着也喜庆,赶明儿我给我娘家嫂子带些,让她也学学。”
武大郎蹲在地上数铜板,手指被铜板硌得发红,却总在数完后往潘金莲手里塞:“媳妇收着,你管钱比俺强。”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俺今儿去买面粉,看见有卖新糖的,给你留了点。”
潘金莲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晶莹的麦芽糖,在夕阳下泛着琥珀光。她掰了一块塞进他嘴里,甜香在舌尖漫开来,像把日子泡在了蜜里。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捏面人。武大郎捏了个武松,举着根木棍,说是“俺弟最威风的样子”;潘金莲捏了个小小的铺子,门口站着两个矮胖的小人,手牵着手,像极了她和武大郎。
“你看,”她把铺子往他面前推,“等咱老了,就坐在铺子里,看孩子们抢面人,多好。”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往铺子旁边捏了棵小树苗:“再种棵桂花树,像咱院子里的那棵,每年开花时,满街都香。”
潘金莲看着那歪扭的小树苗,忽然觉得,这面团捏出的不只是模样,是两个普通人对日子的盼头。她想起刚穿来时,觉得这是地狱开局,可现在看着灯下的面人、身边认真捏面团的男人、案上堆成小山的铜板,忽然觉得,所谓的幸福,不是锦衣玉食,是有人陪着你,用最笨的法子,把日子捏成你喜欢的样子。
她把烘干的面人小心地放进木盒里,在盒盖内侧写下:“大郎捏的糖包,我捏的武大郎,还有我们的小铺子。”然后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比任何时候都圆。
窗外的月光落在木盒上,把面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潘金莲知道,只要这双手还能捏动面团,这盏灯还亮着,她和武大郎就能把日子捏得像麦芽糖一样,甜得化不开,暖得人心安。
第二天一早,潘金莲被面香馋醒。她走到灶间,看见武大郎正往蒸笼里放花瓣饼,晨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踏实的树墩子。“醒啦?”他举着个刚捏好的面人,是个举着饼的小娘子,“给你捏的,比昨天那个好看不?”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他的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面团的暖,像灶膛里永远烧不尽的火。
“好看,”她把脸贴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的麦香,“比任何样子都好看。”
巷口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新的一天开始了。蒸笼里的热气腾腾地冒出来,混着桂花的香和面团的甜,飘了整条街,像把所有的苦日子都蒸成了带花样的甜。而那个装面人的木盒,就放在案上最显眼的地方,迎着晨光,像个藏满了心意的百宝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