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泰山队基地的食堂里，气氛有些奇特。
胜利的喜悦还在，但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下意识地放低了，仿佛怕吵到什么。
球员们各自埋头吃着早餐，手机屏幕上几乎都刷新着同样的内容——中韩两国媒体铺天盖地的赛后报道。
一夜之间，林昊在新闻发布会上的那番话，就像一颗深水炸弹，在韩国的舆论场里炸开了锅。
“都看看，都看看！咱们林导上韩国热搜了！”王大雷一惊一乍的声音，打破了食堂的安静。
他举着手机，像个战地记者一样，声情并茂地念着一篇翻译过来的韩国新闻。
“《狂妄的代价！中国无名小帅赛后竟口出狂言！》”
“哟，还无名小帅，他们是没被打疼啊。”王大雷咂咂嘴，继续念道：“‘……这位年轻的中国教练，在其主教练生涯尚未取得任何洲际荣誉的情况下，就对亚洲冠军教头崔康熙先生表现出了极大的不尊重。他那番所谓‘上保险’的言论，不仅是对全北现代队的挑衅，更是对整个K联赛的蔑视！’”
他念得抑扬顿挫，活像在说单口相声，引得一桌人直乐。
“别说，这帮韩国记者写稿子还挺有气势。”刘洋喝了口粥，笑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昨天输了个0比5呢。”
“这算啥！”王大雷手指一划，找到了更劲爆的，“看看这个，球迷评论翻译：‘一个靠裁判和运气赢球的病秧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在全州，我们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地狱主场！’‘让他连人带他的‘保险’，一起哭着滚回中国！’”
“哎哟我这暴脾气！”王大雷把手机往桌上一拍，声音震得盘子里的包子都跳了一下，“这帮孙子，骂谁病秧子呢！这是战术性示弱，懂不懂？等到了他们的地盘，林导咳嗽一声，他们都得以为是进攻的号角！”
郑铮在一旁听着，只是淡淡一笑，把一个鸡蛋剥好了，放进旁边谢文能的碗里。
谢文能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不像昨天那么黯淡了。
他默默地接过鸡蛋，咬了一大口。
这些尖酸刻薄的言论，非但没有让球员们感到压力，反而像一捆捆干燥的柴火，被扔进了他们胸中那团刚刚点燃的火焰里。
骂教练？还是骂一个带病为球队拼命的教练？
这比骂他们自己还让他们上头。
食堂里的气氛，从窃窃私语，逐渐变成了一阵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和摩拳擦掌的兴奋。
训练场上，这股战意彻底爆发了出来。
林昊不在，助教老徐站在场边，他的身边是王大雷和郑铮。
“林导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高烧，正在输液。”老徐的脸色很严肃，“今天和明天的训练，我来带。但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人，因为林导不在，就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昨天发布会的话，你们也都看到了。林导已经把战书下到了全州，把梯子搭到了咱们脚下。是顺着梯子爬上去，还是自己一脚踹开摔死，你们自己选。”
说完，他把一个战术板递给了郑铮，又拍了拍王大雷的肩膀。
“开始吧。”
“都听见了没！”王大雷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教练在病床上给咱们下战书，咱们要是在场上把牛皮给吹破了，那他妈丢人就丢到亚洲去了！”
“今天，都给我拿出吃奶的劲儿来！谁跑不死，谁就是孙子！”
训练内容还是基础的恢复和分组对抗，但强度和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惨烈。
每一次拼抢都像是决赛的最后一分钟，每一次传球都力求精准。
谢文能像一头憋着火的小牛，在边路不遗余力地来回冲刺，防守时更是连滚带爬，好几次都把对位的童磊撞得龇牙咧嘴。
克雷桑和孔帕尼奥，这两个昨天还因为谢文能那个单刀球而有些微词的锋线尖刀，此刻却不约而同地，一次又一次地为他拉扯空间，并为他的每一次积极拼抢送上掌声。
更衣室里的芥蒂，在训练场上用汗水和冲撞，彻底消弭于无形。
而在基地的医务室里，林昊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手臂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偏过头，看到透明的输液管，和床边趴着打盹的老徐。
训练场上的呐喊声和足球被大力抽射的闷响，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那声音，比任何药物都让他安心。
他试着坐起来，轻微的动作惊醒了老王。
“醒了？感觉怎么样？”老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嗯，好像退了点。”
“给我拿个平板。”林昊开口，嗓子依旧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拿平板干什么？玩连连看啊？”老王瞪了他一眼，“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盯着这个输液瓶，老老实实地给我躺着。队里的事，有徐导，有老郑，有大雷，塌不下来。”
“我不看比赛录像，睡不踏实啊。”
老王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平板电脑，递了过去。
“只准看半小时。半小时后我回来，要是还看见你睁着眼，我就把网线给拔了。”
林昊点了点头，接过平板，熟练地点开了昨晚比赛的全场录像。
老王走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他没有走远，只是靠在走廊的墙上，听着里面传出的，被调到最小音量的比赛解说声，和外面训练场上传来的，越来越高亢的呐喊声。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笑容，既有心疼，又有欣慰。
病房里，林昊的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不时在屏幕上划动，暂停，回放。
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那两个进球上，而是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观看第76分钟，蒂亚戈打进的那个球。
他看着黄政宇上抢的时机，看着郑铮补位的路线，看着赵剑非当时的站位。
屏幕上，蒂亚戈扛开防守，转身，射门，一气呵成。
林昊的眉头，在睡梦中都未曾舒展的眉头，此刻皱得更深了。
一个球的领先，就像一把悬着的利剑。
而崔康熙那只老狐狸，一定也在这把剑上，看到了翻盘的希望。
他关掉视频，点开了另一份文件，那是全北现代队本赛季所有主场比赛的数据统计。
阳光正好，透过窗户，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一场席卷半岛的风暴，正在千里之外，被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年轻人，不动声色地计算着风向与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