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养心殿
檀香的气息在空旷的大殿内静静流淌，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影。皇帝萧宏屏退了所有内侍，独自坐在御案之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萧煜肃立在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深沉、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皇帝直接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老九，盐政之事，争议不小。江南士族，乃至你大哥，都以为此策过于激进，易生事端。你以为，当如何权衡，方能既充盈国库，又不致动荡？”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机会。萧煜心念电转，神色却愈发沉静：“回父皇，儿臣以为，治国如烹小鲜，不可不察火候，亦不可因噎废食。盐政积弊数十年，如人体痈疽，不除则隐患无穷，终将溃烂。改革必有阵痛，长痛不如短痛。关键在于‘法’、‘度’、‘人’。”
他条理清晰地阐述：“‘法’，即章程需严密，堵住漏洞，使贪腐无可乘之机。‘度’，即推行需循序渐进，先以试点探路，逐步推开，给予各方适应之期，而非一刀切。‘人’，则需选用清廉干练、不畏权贵之臣主持，并施以重典，震慑宵小。至于江南……其利在国家，其弊在私门。朝廷当示之以公，慑之以威，导之以利。若有人为一己之私，罔顾国本，那便非改革之过，而是其心可诛了。”
他没有直接指责太子或江南士族，而是将问题上升到国家利益与个人私欲的层面，占据了道德和法理的制高点。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幽深，转而问道：“漕运呢？盐政若改，漕运压力必然剧增，且漕帮势力盘根错节，你又当如何处置？”
萧煜对此早有腹案：“父皇，漕运乃盐政之血脉。儿臣以为，可分三步：其一，整顿漕运吏治，厘清权责，严惩贪墨；其二，借鉴盐引招标之思路，将部分漕运业务分包给有实力、信誉好的商行，引入竞争，提升效率，亦可分摊风险；其三，对漕帮，当分化瓦解，拉拢其中可为我所用者，授予官方身份，纳入监管，打击冥顽不灵、为非作歹者。同时，可考虑逐步开拓海运，以为补充，分散风险。”
他不仅看到了问题，还提出了系统性的解决方案，甚至展望了海运的可能性，视野之开阔，令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最后，皇帝沉默了片刻，问出了最致命的问题，声音低沉，却如惊雷炸响在萧煜耳边：“那么……依你之见，未来储君，当具何德何能，方可承此江山社稷之重？”
空气仿佛凝固了。这个问题，答得好，或可更得圣心；答得不好，便是万劫不复。任何关于“我想”或者直接评价兄弟的言论，都是取祸之道。
萧煜深吸一口气，迎上皇帝深邃的目光，声音沉稳而坚定：“父皇，此乃天问，儿臣不敢妄言。然，儿臣窃以为，储君之位，关乎国本，非儿臣等皇子可妄加评议。唯父皇圣心独断，方能择定最合适之人选。无论父皇属意何人，儿臣以为，其为君者，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黎民百姓为念，胸襟开阔，能纳百川，目光长远，能察秋毫。既要有雷霆手段，整顿吏治，廓清寰宇；亦需有菩萨心肠，体恤民情，泽被苍生。不因私废公，不因近失远。如此，方能使国祚绵长，天下归心。”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回给皇帝，表明自己绝无觊觎之心，同时阐述了一个理想的君主应具备的品质，不针对任何具体皇子，却又隐隐契合了皇帝对当前几位皇子不足之处的考量。
大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皇帝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萧煜脸上，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探究，有惊讶，也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欣慰。
许久，皇帝才缓缓靠回龙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意味深长地道：“老九，你的格局……确实在你几位兄长之上。”
他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常：“下去吧。这盐铁之事，便由你牵头，会同各部，给朕拿出个详细的章程来。”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重托！”萧煜深深叩首，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稳步退出养心殿，直到走出殿门，被傍晚的凉风一吹，才恍然惊觉，自己刚刚度过了一场何等凶险的考验。
皇帝那句话，既是无限的机遇，也是巨大的陷阱。它将自己彻底推到了所有兄弟的对立面，未来的路，必将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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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萧煜走出养心殿的同时，各方势力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东宫内，太子萧灿捏碎了手中的茶杯，脸色铁青：“格局在诸位兄长之上……父皇……父皇他竟然如此评价！”
四皇子府，萧焕面沉如水，眼中寒光凛冽：“好一个格局！好一个睿王！看来，不动用些非常手段，是不行了。‘赤阳仙蕊’的行动，必须加快！”
楚氏商行密室内，楚幼薇接到眼线传回的消息，松了口气，随即眼神更加坚定，对心腹道：“通知下去，全力配合殿下接下来的盐政改革，所有资源，优先保障！”
而在遥远的药王谷，苏沐清收到了萧煜的警示信，她立刻召集谷中长老，加强了禁地与各处的守卫，尤其是对“赤阳仙蕊”的保护。她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色，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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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皇宫外
萧煜独自走在出宫的长街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皇帝的考校虽过，但他心知肚明，真正的狂风暴雨，才刚刚开始。那句“格局在你几位兄长之上”，如同一把双刃剑，既给了他莫大的权柄和信任，也为他引来了最致命的嫉恨。
他抬头望向恢弘的宫门，目光穿过那象征至高权力的重重殿宇，投向更广阔的天地。盐政改革、江湖整合、舆论掌控、边患未平、兄弟阋墙……千头万绪，皆系于一身。
但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如磐石般的坚定与如深海般的睿智。
新征程的号角，已然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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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