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七年秋，东营渤海湾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渔民张良却总在夜里被海浪拍船的声响惊醒。三个月前那场 “十月五风” 的浩劫，像根刺扎在他心头 —— 若非那盏在狂风巨浪中摇曳的红灯，他和船上另外三个伙伴早该成了鱼腹里的冤魂。
那天清晨，小船搁浅在浅滩时，芦苇上的露珠还沾着晨光。张良揉着被海风刮得生疼的眼睛，望着眼前这条陌生的河沟，一时忘了身在何处。水是极清的，能看见水底游弋的银鱼，岸边柽柳开着淡紫色的花，蝴蝶在花丛里打转，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草木香。伙伴们瘫坐在沙滩上，手里还攥着湿透的渔网，渔网里的鱼虾却活得精神，蹦跳着溅起水花。
“这地方…… 莫不是到了仙境？” 年轻的渔民小三子喃喃道。张良站起身，往河沟深处走了几步，隐约看见远处的水面上，还残留着一丝红灯的光晕，转瞬就被晨雾吞没。等他们顺着河沟找到回村的路，已是晌午。村里人本以为他们四个必死无疑，见他们平安归来，还带回满船的鱼虾，都围上来听他们讲这段奇遇。
“红灯？仙乐？” 村老栓爷捋着花白的胡子，眉头皱成一团，“我小时候听我爹说，渤海湾底下有海神娘娘，专救落难的渔民，难不成是她显灵了？”
打那以后，张良就带着村里人去找那条河沟。走了七八天，终于在一片芦苇荡深处找到了它。沟里的鱼虾比别处多好几倍，村民们每次来都能满载而归。为了感谢海神娘娘，大家就给这条沟起了个名 —— 神仙沟，还在沟口立了块木牌，上面刻着 “海神娘娘在此”。
起初的几年，神仙沟一直护着村里的渔民。不管外面的海面上刮多大的风，只要把船划进神仙沟，就准保平安。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沟里开始出怪事了。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渔民王老五。那年中秋，他想着沟里的螃蟹该肥了，就撑着小船去沟里捕鱼。月亮升得老高，银晃晃的月光洒在水面上，连水底的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王老五正撒着网，忽然听见水面上传来 “哗啦” 一声响。他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水面上，飘着一盏红灯，和张良当年说的一模一样。
“海神娘娘？” 王老五又惊又喜，赶紧把船划过去，想给娘娘磕个头。可越往红灯那边划，他心里越发毛 —— 那红灯忽明忽暗，周围的水面静得吓人，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连平时叽叽喳喳的芦苇鸟，都没了声响。
离红灯还有两丈远时，王老五突然听见水下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喊 “救命”。他吓得手一抖，渔网 “扑通” 一声掉进水里。再抬头看时，那红灯突然灭了，水下的声音也没了。王老五不敢多待，撑着船就往沟口划，划了没几步，就感觉船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怎么划都走不动。
“谁？谁在底下？” 王老五对着水面喊，声音发颤。水面上只映着他的影子，还有天上的月亮。他急了，拿起船桨往水里砸，砸了几下，船底的拉力突然没了。王老五不敢回头，拼了命地把船划回了村。
第二天，王老五就病倒了，躺在床上满嘴胡话，说什么 “水下有手抓我脚”“红灯里有张脸”。村里的人去看他，都觉得他是撞了邪。张良听说这事，心里也犯嘀咕 —— 他当年遇见红灯时，只觉得亲切，怎么会有这么吓人的事？
可怪事还没完。过了没两个月，又有个年轻渔民出事了。那渔民叫李二柱，才二十出头，天不怕地不怕，总说王老五是老糊涂了，看错了东西。他听说神仙沟里的鱼虾多，就趁着月圆夜，一个人撑着小船去了沟里。
那天晚上，李二柱刚把船划进沟里，就看见水面上飘着红灯。他心里一阵兴奋，想着要是能见到海神娘娘，以后捕鱼就再也不用怕风浪了。他把船划得飞快，离红灯越来越近。就在这时，他听见水下传来呼救声，比王老五说的还清楚，像是个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救…… 救我……”
李二柱愣了一下，低头往水里看。水面很清，可他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自己的影子。他正纳闷，突然感觉船身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爬上了船。他猛地回头，只见船尾的水面上，浮着一只苍白的手，指甲缝里还夹着水草。
“啊！” 李二柱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掉进水里。他拿起船桨就往那只手上砸，可那只手像是有知觉似的，一下子缩回了水里。紧接着，那盏红灯突然变得刺眼，红光把周围的水面都染成了红色。李二柱感觉头晕目眩，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他脑子里钻。他想撑船走，可手脚却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灯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梆子声 —— 是村里的更夫在打更。梆子声一落，红灯突然灭了，周围的红光也消失了。李二柱一下子清醒过来，手脚也能动了。他不敢再待，连渔网都忘了拿，撑着船就往回跑。
回到村里，李二柱把自己的经历一说，村里人都吓坏了。再也没人敢在月圆夜去神仙沟，连白天去捕鱼，都要几个人结伴而行，还得带着护身符。张良看着沟口那块褪色的木牌，心里满是疑惑：当年救他们的红灯，怎么会变成害人的东西？水下的呼救声，又是谁的？
有一天，村里来了个走江湖的道士。道士听说了神仙沟的事，就跟着张良去了沟边。道士站在沟口，盯着水面看了半天，又从怀里掏出个罗盘，罗盘上的指针转得飞快。
“这沟里的气场不对，” 道士皱着眉说，“底下有怨气，那红灯不是什么海神娘娘，是怨气聚成的幻象。”
“怨气？” 张良吃了一惊，“什么怨气？”
道士叹了口气，说：“你们可知道，这神仙沟以前是什么地方？”
原来，在几十年前，这地方不是河沟，是一片滩涂。有一年，海边来了一队商船，船上载着不少货物，还有一个富商的女儿。没想到遇上了海盗，商船被抢了，富商的女儿也被海盗推进了海里。那姑娘会点水性，没被淹死，顺着水流漂到了这片滩涂。可那时候滩涂里满是淤泥，她陷在里面，喊了三天三夜的救命，也没人听见，最后活活饿死在了那里。
“她的怨气没散，就聚在这滩涂里。后来海水涨潮，把滩涂冲成了河沟，她的怨气就留在了沟里。” 道士说，“你们说的红灯，就是她的魂魄化成的。她有时候会救落难的渔民，是因为她可怜那些人，可有时候又会害人，是因为她的怨气没消，看见活人就想拉着一起走。”
张良这才明白，原来当年救他们的，不是什么海神娘娘，是那个可怜的姑娘。他心里又酸又涩，带着村里人在沟口建了个小庙，庙里供奉着那姑娘的牌位，还请道士做了场法事，希望能化解她的怨气。
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神仙沟的怪事并没有消失。还是有人在月圆夜看见红灯，听见水下的呼救声。只是再也没人被伤害过，反而有好几次，渔民在海里遇到风浪，又看见红灯指引他们回到岸边。
后来，村里的老人们说，那姑娘是个善良的人，就算有怨气，也舍不得真的害渔民。她的红灯，有时候是求救，有时候是指引，就看遇到的人，是带着敬畏，还是带着贪心。
直到现在，渤海湾畔的渔民们还流传着神仙沟的传说。月圆之夜，偶尔还会有人看见沟里飘着一盏红灯，忽明忽暗。老渔民们会告诉晚辈，看见红灯的时候，要对着水面鞠三个躬，别贪心，别害怕，那是姑娘在护着他们呢。而水下的呼救声，或许是她还在等一个能听懂她心事的人，等一个真正能帮她化解怨气的人。
神仙沟的水，还是那么清，岸边的芦苇和柽柳，还是年年开花。只是那盏红灯，那个姑娘的故事，像渤海湾的海浪一样，一代又一代，在渔民们的嘴里，慢慢流传着，成了渤海湾畔最神秘，也最温暖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