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义西区的巷弄像被时光遗忘的褶皱,陈家老宅就蜷缩在最深处。青黑色的瓦片压着斑驳的夯土墙,墙缝里钻出的青苔蔓延如墨,木质门窗在穿堂风里吱呀作响,那声音不像木材摩擦,倒像无数根细针在缓慢划过人的耳膜。陈雨桐站在巷口,望着这栋承载着家族荣耀与诅咒的百年老宅,指尖攥得发白 —— 她是被爷爷陈宏业的电话叫回来的,电话里,老人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雨桐,回来吧,你叔叔快撑不住了,孩子们也……”
推开虚掩的朱漆大门,一股混杂着霉味、药味与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爷爷蜷缩在藤椅上,曾经在商场上挥斥方遒的男人,如今头发花白稀疏,眼窝深陷,面前的茶几上堆满了破产清算文件。“你叔叔在西厢房。” 爷爷的声音没有起伏,目光落在墙角那座落满灰尘的自鸣钟上,钟摆早已停摆,指针永远停在凌晨三点。
西厢房的光线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二叔陈宏明躺在床上,脸色青灰,颧骨凸起,原本壮实的身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闭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堵塞着。“医生说查不出病因,” 婶婶红着眼眶给雨桐递水,“就是日渐消瘦,夜里总说梦话,喊着‘放过我’‘不是我的错’。”
最让人心慌的是堂哥的一双儿女。三岁的侄子小宝总抱着玩具熊缩在墙角,指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咿咿呀呀:“阿姨,别笑了,小宝怕。” 刚满周岁的侄女安安更惨,夜里常常突然惊醒,哭得撕心裂肺,婴儿床会毫无征兆地轻轻晃动,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雨桐起初以为是孩子们吓着了,或是老宅年久失修产生的错觉。直到那个深夜,她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那声音来自东厢房的方向,是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沙沙沙,沙沙沙”,缓慢而执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壮着胆子起身,沿着走廊往前走,声音越来越清晰,正是从爷爷房间里的那口旧衣橱传来。
“爷爷,您听到了吗?” 雨桐敲了敲爷爷的房门。陈宏业打开门,眼底布满血丝:“我听了十几年了。” 他领着雨桐走进房间,那口红木衣橱立在墙角,柜门上的铜环早已氧化发黑。抓挠声还在继续,像是被困在里面的东西急于挣脱。“以前以为是老鼠,后来找遍了衣橱,什么都没有。” 爷爷从抽屉里翻出一个 U 盘,“上个月我装了监控,你自己看吧。”
监控画面是黑白的,镜头对着衣橱。凌晨三点整,衣橱门突然轻微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道模糊的白影从柜门缝隙里钻了出来,身形纤细,像是个女子,在房间里飘了一圈,又倏地钻回衣橱。那白影掠过镜头时,雨桐清晰地看到,它的嘴角似乎向上勾起,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民俗专家说,这是‘替死鬼’,” 爷爷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本地记载的阴婚仪式里的形象一模一样。祖上造的孽,要我们陈家血脉来还。”
雨桐不甘心,她开始在老宅里翻找族谱和旧物。在阁楼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里,她找到一本泛黄的线装日记,扉页上写着 “陈敬之”—— 陈家的先祖,正是他当年建起了这栋老宅。日记里的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贪婪与冷漠。
光绪二十七年,陈敬之看中了城郊一块肥沃的田产,那是孤女林阿秀唯一的依靠。阿秀父母早亡,守着田产度日,陈敬之利用权势威逼利诱,最终低价强占了田产。日记里最后一页写着:“阿秀阻扰,投河自尽,田产终归我手,此乃天意。” 雨桐看着那行字,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那个白影,就是含恨而死的林阿秀。
为了查清真相,雨桐找到了民俗学者李教授。李教授带着团队来到老宅,在地基下挖了三天,终于挖出一个陶俑。陶俑约莫巴掌大小,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胸口贴着一撮干枯的头发,裹着一小块褪色的蓝布。“这是‘埋魂咒’的道具,” 李教授面色凝重,“日据时期很流行的阴邪咒术,用逝者的衣物、毛发封禁魂魄,让其无法超生,只能困在指定地点向仇家索命。”
李教授查阅了地方县志,果然找到了相关记载。林阿秀死后,她的族人悲愤交加,请了懂咒术的人施行 “埋魂咒”,将陶俑埋在陈家老宅地基下,诅咒陈家每三十年便要付出血脉代价。“解咒需要完成‘解咒七仪’,” 李教授说,“最重要的一步,是在冬至夜,捧着逝者的骨灰绕宅三匝,诚心忏悔,化解怨气。”
可林阿秀投河而死,尸骨早已无存。雨桐四处寻访,终于在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那里得知,当年有人偷偷打捞了阿秀的尸骨,埋在城郊的乱葬岗。她带着工具,在乱葬岗找了整整两天,终于挖到一块残缺的骸骨,旁边放着一枚铜制的梅花簪 —— 那是日记里提到过的,阿秀最珍爱的饰物。
冬至夜,寒风刺骨,老宅里灯火通明。雨桐捧着装着骸骨和梅花簪的木盒,爷爷和婶婶跟在身后,孩子们被安置在安全的房间。绕宅第一匝时,衣橱方向突然传来剧烈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第二匝,走廊里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白影在墙角一闪而过,发出凄厉的呜咽;第三匝,雨桐停下脚步,对着木盒深深鞠躬:“林阿婆,对不起,陈家祖上亏欠您的,我们用余生忏悔。请您放下怨恨,早日超生。”
话音刚落,周围的诡异声响突然消失,灯光恢复了正常,空气中的霉味似乎也淡了许多。第二天清晨,二叔陈宏明竟能勉强坐起身,喝了小半碗粥;小宝不再指着墙壁说胡话,安安夜里也睡得安稳了。爷爷将那本日记和陶俑一同送到了历史博物馆,附上了陈家的忏悔信。
几个月后,雨桐再次回到老宅。青苔依旧爬在墙上,但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得房间暖意融融。衣橱被擦拭干净,摆上了鲜花,再也没有奇怪的抓挠声。爷爷在院子里种了许多梅花,他说,阿秀喜欢梅花,这些花是给她的赔罪。
陈家的厄运渐渐消散,生意有了起色,二叔的身体也在慢慢康复。雨桐站在院子里,望着枝头含苞待放的梅花,忽然明白,那些被遗忘的历史债务,从来不会真正消失。它们像老宅里的尘埃,在时光里沉淀,直到某个时刻,以最沉重的方式提醒世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唯有忏悔与和解,才能解开代代相传的咒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