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鱼贯而出，脚步声和低语声在走廊里回荡。
材料科主任宋兵抱着他那鼓鼓囊囊、饱经风霜的文件夹，步履匆匆地往外赶，帆布挎包上的金属搭扣随着步伐不断撞击着文件夹，发出“哗啦哗啦”的急促声响，嘴里还念叨着：“得赶紧找吴总那边对接上，这事拖不得…”技术科的李娟则被几个年轻技术员围在黑板前，她拿着粉笔，正比划着不同供应商材料成本差异的测算思路，粉笔灰簌簌落下，沾满了她深蓝色的工装裤，她也浑然不觉。
张海峰正小心翼翼地收拾着他那些宝贝似的硬纸板和照片。
罗明走过来，帮他把散落在桌上的水泥试块碎片一一捡起，重新装进那个深绿色的铁皮文件盒里。
“海峰，你这准备工作，做得是真够细的。”罗明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铁皮盒，语气带着揶揄的赞许，“连料场的实景照片都拍回来了，下了真功夫啊。”
张海峰很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要不然哪能这么快就把供应商都联系好？
只不过这些罗明不在意罢了。
张海峰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笑了笑：“上周跑了两趟建材市场摸底，顺道拍的。恒信那老板挺有意思，以前在省三建的搅拌站干过技术员，是懂行的人。知道咱们工地水泥用量大，直接开了个条件——愿意给月结90天的账期！这比德立现在给我们的60天宽裕多了。”他话语里透着一丝谈成好条件的成就感。
罗明闻言挑了挑眉：“90天？这条件确实硬气！看来是个真想做大买卖的主。”他拍了拍张海峰的肩膀，“晚上食堂的红烧肉，你得多吃两块！算是对你跑断腿的犒劳。”
两人并肩走出项目部板房，工地的喧嚣声浪瞬间扑面而来，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充满生机的钢铁丛林：混凝土搅拌机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钢筋碰撞时清脆又刺耳的“叮当”声，工人们此起彼伏、带着各地方言口音的吆喝和指挥哨声，还有远处泵车加压的“嗡嗡”声，混杂着砂石倾泻的“哗啦”声，共同奏响了一曲粗粝却充满力量的工地交响乐。
夕阳的余晖下，不远处刚浇筑完的垫层上，几个工人正弓着腰，用铁抹子奋力赶平水泥表面，汗珠顺着他们黝黑的脊背不断滚落，在金色的光线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你看他们，”罗明忽然停下脚步，指着那些埋头苦干的工人，声音不高却沉甸甸的，“只要材料供得上，工具在手边，他们能给你连轴转，效率高得很。咱们这些当干部的，最要紧的就是把后勤保障这条‘生命线’给守稳了，绝不能让他们空着手等料，白白耗着。”
张海峰顺着罗明的目光看去，深深地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又落到了不远处的钢筋堆场上。
那里，新到的一批螺纹钢码放得整整齐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每捆上都挂着清晰的标牌，上面材质、规格、炉批号一目了然。
这景象，比起之前德立送来的那些歪歪扭扭、标签模糊的货色，看着就让人舒心踏实得多。“其实，”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意，目光转向罗明，“我刚调来项目部的时候，心里头总犯嘀咕，觉得你肯定会护着德立那些老关系……真没想到，你是真能听进去意见，也真敢动。”
罗明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抽出一支递给张海峰，自己也点上一支：“嗨，说这个。我当包工头那会儿，最怕的就是材料掉链子。记得有一次，给个家属楼砌墙，砖厂拖了三天死活送不来货，几十号工人在工棚里打牌、起哄、睡大觉，我急得满嘴燎泡，头发都愁白了几根。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了，干活的人，他们不在乎谁的关系硬、谁的后台深，只在乎今天能不能顺顺当当地把活儿干完，把该挣的钱挣到手里。”他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感慨。
食堂的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诱人的饭菜香气飘散过来。
大师傅正站在大灶台前，巨大的铁锅在他手里翻飞，食材与热油碰撞发出“滋啦”的爆响和“哐当哐当”的颠勺声，浓郁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两人刚在油腻腻的长条餐桌旁坐下，系着白围裙的大师傅就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过来了，碗里是堆得冒尖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块炖得油亮酥烂，浓郁的酱汁包裹着每一块肉，还在滋滋地冒着细小的油星子。
“张副经理，来来来，多吃点！”大师傅嗓门洪亮，说话间又特意往张海峰碗里添了一大勺油亮亮的肉汤，“罗总可交代了，说你这阵子为工地跑断了腿，得好好补补！”
张海峰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一红，连忙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谢谢师傅。”他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肉，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对罗明说：“其实……我叔（指林国栋）昨天知道了这事，打电话把我好一顿骂，说我不该瞎折腾，不该动德立的供应份额。”
他顿了顿，把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声音反而坚定了些，“但我在工地上转了这两个月，看着那些钢筋水泥一点点变成高楼，看着它一层层往上起……这种感觉，比啥都实在。真要是为了那些派系纷争，把这么好的项目给耽误了，那才是罪过。”
罗明没说话，直接往张海峰碗里夹了一大块炖得脱骨的排骨：“你叔那边，有机会我去解释。波总（张波）那边也松口了，他也觉得物资供应这块早该调整优化，还特意叮嘱我，要盯紧恒信和瑞丰的资质审查，确保引进的是真材实料的好伙伴。”他端起装着糙米酒的搪瓷缸喝了一口，“以后有啥想法，就像今天这样，直说！咱们对事不对人，只要是为了把这个项目做好，把这楼盖得又快又结实，啥都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