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阳光透过薄雾，洒在“虎头山”上，却驱不散山间弥漫的森冷寒意。
刘虎和张生奉县尉之命，一大早便赶来此地调查命案。
山路陡峭，两人爬得满头大汗。
“他娘的，这‘虎头山’也忒高了些！”
瘦高个的刘虎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忍不住抱怨道，
“哪个天杀的，大半夜报官，说这虎头山发生命案。害得小爷我一大早爬这劳什子山，真他娘的气死人！死也不挑个近便的地方！”
矮个子张生跟在后面，气喘吁吁，一步一歇，苦着脸附和道：“可不是嘛，这腿都快断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大人物，放着好地不住，偏要住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这时，一阵山风拂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气息，在清晨清冽的山风中显得格外刺鼻。
刘虎倏地停下了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
“等等，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吗？”
张生也停下来，仔细嗅了嗅，脸色微微一变，“像是……血腥味？”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们加快脚步，绕过几棵枝叶繁茂的歪脖子松树，终于来到了“黑虎堂”的大宅前。
朱漆大门早已破碎不堪，像是被巨力撞开，露出里面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
两人穿过大门，眼前的景象让二人顿时愣在原地。
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在晨曦照耀下，尸身惨白，更添几分森然。
青石地面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呈现出暗沉的紫黑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令人闻之欲呕。
张生哪见过这种场面，胃里一阵翻涌，扶着墙便吐了起来。
“呕……呕……”
刘虎虽是衙役，但也只是个混日子的，哪里见过这般修罗场，饶是他曾经跟随官兵剿过匪患，也被眼前的惨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强忍着不适，从怀里掏出一条汗巾捂住口鼻，眉头紧锁。
“不对劲！”刘虎沉声道。
张生吐得脸色发白，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无力地问道：“刘哥，哪里不对劲？”
刘虎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说道：“你看，这具，还有那具，都是刀伤致死。可其他的……”
他指向另一具面色青紫、七窍流血的尸体，“你看这些，身上并无外伤，像是中毒而亡。”
“江湖仇杀，毒死几个仇家，不是很正常吗？”张生不解地问道。
“可你何时见过上百人同时中毒而亡？”刘虎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两人正说着，忽然后院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如泣如诉，像是女子在悲恸。
这哭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凄厉，让人后背阵阵发凉。
“走，去看看！”
刘虎低喝一声，拔出腰刀，小心翼翼地朝后院走去。
张生也强忍着恐惧，紧紧跟了上去，手中同样握紧了腰刀。
后院曲径通幽，假山怪石林立，却透着一股死寂，唯有那哭声越来越清晰。
循着哭声，他们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阁楼前。
雕梁画栋的二层阁楼，朱漆斑驳，在晨雾中显得格外阴森。
哭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刘虎给张生使了个眼色，张生会意，拎着刀，猫着腰，悄悄地靠近阁楼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开房门，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顿时傻了眼，手中的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只见昏暗的阁楼内，两名女子一丝不挂，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墙上。
她们披头散发，浑身伤痕累累，眼神空洞，看起来惊悚至极。
在她们身旁的桌案上，赫然堆放着一些残肢断臂，血肉模糊。
从其中一只纤细的手的形状来看，应该是一名女子的。
见到破门而入的张生和刘虎，两名女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哑着嗓子哭喊道：“老爷！救救奴家！”
……
“黑虎堂”覆灭的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原本平静如水的嘉南县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夜之间，作恶多端的“黑虎堂”上百名帮众，除了少数死于刀剑之下，其余皆是七窍流血，诡异无比地倒地身亡。
仵作验尸多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中了某种奇毒。
上百条人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逝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惨案，本该惊动朝野，然而诡异的是，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悄无声息地被掩盖了下去。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黑虎堂”位于“虎头山”的宅邸深处，竟发现了十几名失踪多日的少女。
少女们声泪俱下地诉说着“黑虎堂”对她们的种种摧残，然而这些指控最终也石沉大海，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嘉南县，乃至其上层的官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仿佛多说一句，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将这桩血案，硬生生地压下去？
……
七日的光景，转瞬即逝。
苏家上下却一片素缟，哭声震天。
灵堂中央，悬挂了几幅苏含之生前的生活画像。
一幅画中，苏含之身着轻盈的春衫，一手轻提竹篮，一手拈着鲜花，放在鼻尖轻嗅。
她姿态优雅，笑容甜美，仿佛被花香所陶醉。
另一幅画中，苏含之手执团扇，轻轻摇曳。
还有一幅画中，苏含之与人围坐在桌旁，正在玩一种名为“双陆”的博戏。
这些画像栩栩如生，将苏含之生前的音容笑貌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她仍然活在这个世上，从未离去。
然而，那停放在灵堂中央的冰冷棺材，却无情地提醒着众人，佳人已逝，香消玉殒，再也无法睁开双眼。
“含之啊，我的含之啊……”
苏员外，苏含之的伯父，此刻正跪倒在灵堂前，老泪纵横，口中不断重复着苏含之的名字，悲痛欲绝。
他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因为丧侄之痛，两鬓斑白，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颤抖着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素净的帕子，想要擦拭那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最终只能任由它肆意流淌。
“含之这孩子命苦啊……”
苏员外哽咽着，声音嘶哑，“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身子骨又弱，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却遭此横祸……老天爷啊，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她啊！”
他捶胸顿足，一旁的宾客也纷纷垂泪，低声劝慰。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灵堂门口。
他一身白衣，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却难掩眉宇间的哀伤。
“林慕白来了……”不知是谁低语了一句，灵堂上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来人身上。
“风……林公子！”碧儿也看到了风子垣，激动地脱口而出。
来人正是风子垣，亦是苏含之生前的意中人……林慕白。
风子垣的出现，无疑是在这悲戚的氛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一阵阵涟漪。
宾客们窃窃私语，目光在他和苏员外之间来回打量，揣测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风子垣神色木然，一步一步走到苏含之的木棺前，缓缓俯下身，深深地凝视着那张平静的面容。
“慕白啊……”
苏员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走到风子垣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太难过了，含之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风子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伊人那张好似熟睡的脸庞。
苏员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和含之情投意合，她前几日还说过想嫁与你为妻，谁知……”
他说着，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如今含之去了，我这个做伯父的，也希望她能走得安心。”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风子垣，一字一句地说道：“慕白，你愿意以丈夫的身份，为含之立碑吗？”
苏员外的请求，犹如一道惊雷，在风子垣耳边炸响。
“这……”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我知道你们没有成亲，”苏员外眼眶通红，声音嘶哑，“但我只是……想完成含之的一个心愿，可以吗？”
短短一句话，却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期盼地望着风子垣，浑浊的眼中满含着恳求。
风子垣沉默了。
他明白苏员外的苦心，也明白苏含之未尽的心愿。
许久，他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好的，伯父。”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沙哑，“我答应您。”
短短几个字，却重若千钧。
苏员外老泪纵横，紧紧握住他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宾客也纷纷点头，赞叹风子垣的重情重义。
风子垣转身开始焚香祭拜。
他神情肃穆，仿佛真的在祭奠自己的亡妻。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此刻究竟是怎样一番波澜。
照习俗，头七这日需请僧人为亡者诵经超度，并举行下葬仪式。
苏员外请来的高僧已经到达，身披袈裟，手持木鱼，口诵经文，声音低沉而庄重，在空旷的院落中回荡。
风子垣跟在苏员外身后，与前来吊唁的宾客一起，向着城外的墓地走去。
队伍浩浩荡荡，白色的纸钱漫天飞舞，犹如冬日里的飞雪，凄美而悲凉。
到达墓地后，早已有工匠挖好了墓穴，风子垣亲手接过家丁递来的麻绳，将木棺缓缓放入墓穴。
随着木棺的落下，苏员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老泪纵横，哭喊着苏含之的名字。
风子垣闭上眼，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知道，林慕白和苏含之，两个本该携手一生的恋人，如今终于得以在另一个世界相见。
一个是带着满腔爱意却来不及说出口的痴情郎，一个是怀揣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满腹苦衷的离去者。
他不知道，在地府的彼岸，在忘川河边，在奈何桥上，他们会是怎样的光景。
是相拥而泣，倾诉彼此的思念和遗憾，还是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