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远并不知道西北之事。
若他知道,定会担心不已的。
在他写完给兄长宋文远的书信后,就困意上来了。
他倒头一睡,足足睡了两夜两天。
期间,他也是起来吃过饭的。
不过是像行尸走肉一般,半梦半醒的,刚吃完饭又倒头睡下。
等宋明远彻底睡饱了,却从吉祥嘴里听说徐则坚在他睡觉时已登门两次。
提起这徐则坚来,吉祥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神色来,直到:“……在他第一次登门时,小的就与他说过,等您醒了,自会派人去请他。”
“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不过一日,他又再次登门, 显得倒像是小的故意骗他一样!”
宋明远隐约猜到了徐则坚找他所为何事,心知徐则坚若没将想知道的事弄个清楚明白,定不会轻易罢休的。
他便道:“既然徐公子找我有事,那就派人请他过来吧!”
徐则坚很快就来了。
今日的他依旧是衣着考究,面上甚至不见憔悴之色。
宋明远见了,只觉可敬可佩。
他早就知道每个人每天所需的睡眠时间不同,不少人天生精力充沛。
他原以为自己已是个中翘楚,不曾想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当然。
想来徐则坚个子不高也与睡眠不足有些许关系的。
徐则坚比起会试结束当日,自要清明几分的,先是寒暄几句,问过了宋明远身体情况后,这才开口。
“明远。”
“当日你与我说你是从‘治国之道’破题的。”
“你的文章我也是略看过几篇,你一向求实,以‘治国之道’破题会不会显得太过空泛?”
宋明远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他分明就是觉得自己在诓他!
宋明远笑了笑道:“的确是有些空泛,但我先前会试第三场时的确是如此想的。”
他见徐则坚眉头微蹙,直道:“会试已经结束,我又何必骗子平兄?”
“再过几日,就要放榜了,到时候子平兄就能知道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徐则坚听到这话,终于相信了他。
等徐则坚转身离开时,面上已隐隐带上了几分笑意。
原先他觉得自己会试第三场答得不好,最后一篇策论叫他心里没底,如今听说宋明远所写文章空泛无物,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了下来——
据他所知,此次两位主考官皆不喜欢这等文风。
纵然他最后一篇策论偏了题,但比起宋明远来,却仍是有胜算的。
宋明远看着徐则坚离去的背影,想着徐则坚面上隐隐透出的笑意,只道:“都说祸福相依,这话果然不假。”
“也幸好章首辅当日曾来过侯府一趟,我隐约也能猜到他都是什么性子的人。”
“如此,方能投其所好!”
说白了,虽如今会试主考官为崔赐福和谢润之。
但真正当家作主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却是章首辅。
章首辅如今需要什么人?
需要一把用的趁手的刀!
需要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人!
他说东,那人不敢说西。
他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那人是连连附和。
所以他觉得自己那篇空洞的策论应该会得章首辅喜欢。
……
与此同时。
贡院之内。
一个个考官熬的是精疲力尽,面色憔悴,毕竟这举子考试完毕尚能离开贡院,但一个个考官却要在批阅完考卷之后才能离去。
所有的考卷加在一起,数量可是很惊人的。
先是籍贯姓名折叠出来,再用空白纸密封盖上印章。
就算有密封也不够,还有专门的人员进行誊抄。
等着誊抄完成,确认无误后,才会有一众同考官进行阅卷。
想要弄虚作假或者捣鬼并非易事。
毕竟老祖宗们留下来的规矩可不是看开玩笑的。
连先前的童试想要作弊都难,更不必说如今的会试!
所以一个个同考官只要选出优秀的考卷呈上去即可。
一位翰林院的同考官正在批阅考卷。
他看的是昏昏欲睡。
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整日下来却要批阅足足数百份考卷,那叫一个头昏眼花。
他想要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可一扭头却见着身边的同僚都在认真批阅考卷,只能略抬了抬坐得发硬的屁股,继续批阅起考卷来。
毕竟众人齐心协力,才能早点结束这等苦日子。
这位翰林院同考官只觉自己运气忒差了点。
坐得屁股生疼也就算了,竟是一份出众的卷面都没看到。
若能看到优秀的文章,也是能提神醒脑的。
看的他是连连摇头。
很快。
他就被一份考卷吸引了注意力。
其中文章是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更难得的是文章平实不虚浮。
就宛如三九酷暑中,他全身沐浴于冰凉的清泉之中,让他浑身上下都跟着舒服起来。
到了最后,他不仅看的是眼睛发直,更是忍不住道:“妙!”
“真是妙哉啊!”
他一篇篇文章看下去,甚至连时间都忘记了。
等他最后一篇策论看完时,这才察觉到自己已是渴得厉害,连忙灌下一盅已冷掉的茶水。
他的眼神落在此卷最后那篇策论上,惋惜道:“真是可惜呀!”
“最后一篇文章却是文中无物,实在是过于空泛!”
“若是该考生最后一篇策论能正常发挥,十有八九会夺得此次会试第一的!”
但就算如此,该考卷却仍是瑕不掩瑜。
他连忙将此份试卷递交上去。
等到了二月底,所有写着‘优’的考卷皆送到了两位主考官跟前。
统共有17份考卷。
崔曙和谢润之依次将一份份考卷看了下来。
谢润之点出了徐则坚的考卷,觉得此人该为此次会元。
但崔曙却是捋着胡须道:“……谢大人所点的这份考卷,老夫也看了,虽文采出众,却有迎合之意,没什么风骨。”
他扬了扬宋明远的考卷,直道:“老夫倒是觉得这份考卷该为第一。”
谢润之微微皱眉。
按理说崔曙身为内阁老次辅,谢润之不敢轻易得罪。
但此次谢润之之所以能当此次会试主考官,顶的是常阁老的位置,有替章首辅选拔可用之人的意思。
若一个个状元都像范宗那样,那也够叫人头疼的。
他斟酌片刻,便开口道:“崔次辅所言,下官并不赞同。”
“此份考卷下官也是看过的,下官私以为该考卷虽也不错,但最后一篇文章却是败笔,当不得此次会试第一……”
他一字一句分析,想要说服崔曙。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在场所有人就听见了崔曙的鼾声。
谢润之再扭头一看,原来是崔曙已歪在太师椅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