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绵了一周。
初时细密如丝，渐渐竟成瓢泼之势，几欲吞没青阳。
第五日天微明，雨声稍歇，铅灰色的云层仍沉甸甸地压在城头，令人胸闷。
也就在这日，洛家讣告遍传青阳城各处。
素笺白纸，墨痕崭新刺目。
洛家二爷洛千行，连同七位执事、十二位家族好手，皆因不明恶疾，先后殒命。
尤为令人扼腕的是，族中几位崭露头角的少年英杰，也未能幸免。
讣告特意送到了赵家、萧家，以及城主府。
赵、洛两家积怨已深，人尽皆知。
洛家新主洛缘深此举，无疑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整个青阳城都有些侧目。
这份不合常理的“气度”，引来无数猜测。
踏入洛家府邸，满目皆白，晃得人眼晕。
聚义堂前，“奠”字白幡在微风里抖动。两侧挽联墨迹淋漓，似未干透。
灵堂正中，十五岁的少年家主洛缘深静立。
一身素白孝衣，愈发显得他面色沉肃。
额上白巾束得一丝不苟，却遮不住眼底深处那与年纪格格不入的沉重。
他目光扫过堂下，平静无波，仿佛这场滔天祸事并未将他击垮。
他身后两侧，数十位遗孀孤儿跪坐，低低的啜泣声断续传来。
妇人们死死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几个年幼的孩童懵懂地望着高悬的灵位，小脸上满是茫然。
似乎还不明白，为何前几日还抱着自己举高高的父亲，如今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牌位。
压抑的悲恸弥漫在空气中，混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声，更添萧索。
灵堂入口处一阵骚动，随即帘幕被掀开，赵家一行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正是赵家二公子赵元明与三公子赵元瑾。
两人皆着华贵的玄色锦袍，腰间玉带光泽流转，佩饰叮当。
与这满堂缟素、哀戚肃穆的灵堂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不是来吊唁，而是来赴宴。
不少洛家子弟的眼神瞬间冰冷，有人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人群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赵家家主赵无涯负手而立，身形几乎隐没在阴影中。
眼神平静无波，只是看着两个儿子走在前面，并未上前。
“唉，洛家遭此横祸，一夜之间痛失如此多栋梁，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赵元明首先开口，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悲伤，但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却让这番话显得格外刺耳。
他目光扫过灵堂正中的几具棺椁，继续说道：
“只是不知，这夺命的‘不明恶疾’，究竟是何方奇毒？
竟如此霸道，连洛家这么多身经百战的好手都未能幸免，实在蹊跷，蹊跷啊。”
他一字一顿，特意加重了“不明恶疾”和“蹊跷”这两个词。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千层浪。
“赵元明，你什么意思！”
一个年轻的洛家子弟忍不住怒喝出声，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放肆！”
旁边一位洛家长辈低声呵斥，却也难掩眼中的怒火。
更多的洛家人怒目而视，灵堂内的气氛瞬间紧绷，仿佛下一刻就要刀剑相向。
洛缘深抬起手，向下轻轻一压。
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躁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只是那一道道愤怒的目光，仍旧死死钉在赵家兄弟身上。
洛缘深转向赵元明，声音听不出喜怒：
“赵二公子，赵三公子。赵家今日若是诚心来吊唁，我洛家欢迎，请上香。”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转冷，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棱。
“若是想趁火打劫，来我洛家寻衅滋事——”
他眸光如电，直视赵家兄弟。
“洛家虽逢丧事，但也不是任人欺凌之地。真要一战，我洛家上下，奉陪到底！”
这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让原本蠢蠢欲动的赵家随从都为之一滞。
有几个年轻随从下意识地摸向兵器，却被身旁的年长者眼神制止。
赵元瑾闻言，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洛家主此言差矣。我们赵洛两家素来交好，今日前来，自然是关心洛家，吊唁逝者，何来寻衅之说？”
他故作叹息，环视四周，目光在灵堂内稀疏的洛家子弟身上掠过。
“洛家主年纪轻轻便能执掌大局，力挽狂澜，确实令人佩服。
只是天意弄人，造化无常。
再厉害的天才，也挡不住命运的捉弄，不是吗？”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暗示，仿佛在耳语，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洛家倒下了这么多顶尖高手，元气大伤。说句不好听的，这洛家……还能撑多久呢？”
他的话不带脏字，却如刀般刺入人心。
洛家人的脸色更加难看，胸腔里憋着一口怒气，却碍于洛缘深的约束，只能死死忍耐。
洛缘深眼神锐利，迎上赵元瑾的目光，声音冷冽如冰，没有丝毫动摇：
“只要有我在，洛家就不会倒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灵堂内。
像是对赵元瑾的回答，也像是对洛家所有人的承诺，给悲痛中的洛家人注入了一丝力量。
另一边，赵元明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脚步极轻，仿佛怕惊扰了逝者。
他走到距离棺椁最近的位置，垂下眼眸。
以他的修为，无需触碰，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棺中之人的气息。
片刻后，他眉头微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
气息全无，生机断绝。
确实是死透了。
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涌上心头，几乎要从眼底溢出。
洛家这些碍眼的高手，真的死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面上依旧维持着那份假意的悲悯。
计划，成功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凝滞如铁之际，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萧家的人到了。
为首的是萧家二把手萧金腾，他今日只着一袭素袍，面容肃穆，不见平日里的精明算计。
紧随其后的，是萧家那位明珠，家主之女萧婉。
这少女往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狡黠，七分灵动，今日却是一反常态，低着头。